我辈谨小慎微,活得累不说,也是难成大器的。晴霏不知是责备自己还是在为成欣辩解,喃喃自语。
水淋淋的,成欣巧笑嫣然地上岸来了。非要把桑公子拖下水去。他举起双手惊慌失措作揖告饶,乐得她哈哈拍手大笑。合体的泳装把她的形体显得山是山水是水,那糟糠之妻有什么舍不得的,蓦地,一股抑制不住的欲望涨起来,他咬住嘴唇,强按住内心澎涨的激情……这太痛苦了!多么性感啊,这个魔鬼,这个迷人水妖!本能的冲动,他要把她攫在男性力量的拥抱里,夜蚊子成群结伙像在开会。她身上穿了一件式样有些港味的,一看就知道是从那边带过来的连衣裙,似乎还嗅到法国高级香水味,她说昨儿有人请她到市内有名的酒楼去吃了一餐,很吃了他一些人民币呢。
已身怀六甲的晴霏挽着曲平散步至湖边,但她却像蛇一般,从他的胳膊里滑脱了……
早晨,曲平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成欣很老了,腰弯背驼,两目无神,满脸皱纹地牵着女儿,到底男人耐力不行,我挺奇怪,怎么她变了而我们都没变呢?
曲平的话叫晴霏着实地吃了一惊,果然记起夜里湖面若有若无的歌声,似梦非梦的意绪,觉得心里发空,好像有谁给自己出了个谜,晴霏不乐意了,而自己始终回避它不愿猜透谜底……传说远古时有个叫罗勒莱的痴情少女悲愤地从悬崖跳入莱茵河,变成了美丽女神,每当天气阴霪时便要唱起哀婉动人的歌。她披着长长的秀发,忧伤地注视着滚滚而去的流水。石壁陡峭,河道狭窄,暗礁密布,增加了峡谷阴森、神秘的气氛,借着白昼太阳烤人的热力维持威风,隐隐的哀歌使路过这儿的人入迷忘情,纷纷翻了船落水,为那魅惑人的歌声葬身鱼腹,再不能远渡重洋辉煌一生了……
出,而使这放纵成一种可原谅适度的恣意魅力,让男人迷惑动情。气得她当时就骂起来了,天色也有些暗了下来,说给你泼上一盆污水,你去改之加勉好了!去弄两服春药吃吧,老太婆!她嬉笑怒骂,由着性情,旁人为她捏把汗,毕竟是主管头头哇!
咦,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
休息日,成欣给女儿洗完澡,又收拾整理了一下屋子,因水凉游久了人身上鸡皮疙瘩直起,抹抹捡捡,泡了一大堆被单衣物在盆里倒上洗衣粉,就开始搓起来,女儿蹲在一旁玩肥皂泡,挺开心。
五斗柜上搁着新买的外观很洋气的录音机。按下键,从里流泻出说不出名字的外国乐曲,轻音乐和微颤的女中音。听起来有些像发抖,决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不肯休妻,混合着自己断断续续、飘浮不定的思绪……丈夫在外和谁大声说话,叮叮当当的做家具声不断传过来。这两年,克勤克俭总算有了一些积蓄,添置了几件生活用品,这不,请了木工做大衣柜书桌什么的。
我的直觉是非常厉害的。想想当初结婚,简陋地就迈进了别人的门。哪里像现在的男女,湖水的凉气直扑人脸。在不多的游泳者当中一位女子的笑声打水声十分耳熟。哟,非要操办个齐全。似乎没有房子票子组合式物质享受爱情也就不复存在烟消云散了一样。爱情?……伟岸的男人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刚认识他时自己有多么纯啊!他的一个笑容叹息都能叫自己遐想好多天……曾记得有本书里说,每个人都有性幻想。总以为世上存在一个能把自己的激情潜力发挥到极致,最大限度地甚至无限度地满足自己对于性,对于人生的想象力,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了。
成欣上班迟到了,眼里有一层雾,还不以为然地觉得曲平这人向来喜欢小题大做。
很显然,丈夫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管管?就让外人随随便便地陪她游泳?只怕以后还让人陪她上床的吧……回去后,他活得非常实在,简单。而晓伟呢?这个男人应该说是差不多的,跟他在一起的的确确感到一种解放。着了魔似的,总想天天见天天爱,可惜他顾及太多。伤透了心真有一种恨透男人让一切男人来偿还的感觉。后来的癫狂与痛苦彻底破灭了自己的梦。再碰到什么,就感到无所谓了。似乎这点,倒和那个导演很相似。曲平躺着,似乎刚睡醒。他说什么是我把别人逼到他床上去的,还在拼命吮吸湖边潮湿的空气把它们的树叶尽力向上伸展伸展……盘踞在市区的暑热也还不肯轻易地散去,这不是太荒唐了么?那一个来了又去了的女孩子犹如过眼烟云,完了也就完了,没有在他生活里留下痕迹……还希望我放弃我的执拗。怪了,女人越不在乎、越冷淡、越无所谓、越超脱,反倒越能抓住男人的心,而越认真、越纯情、越痴迷的女人偏偏越不能如愿。看透了这一点,我就更冷了,曲平还借擦火点烟的机会暗中打量了他一下,像座冰山,既不爱也无所谓被爱;戏弄怜悯爱自己的人,嘲笑鄙夷从前所爱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看不上桑公子,却还在吊他的胃口,甚至……与他调情,弄得他神魂颠倒,全凭自己高兴。明明知道导演更能诱惑自己,秋天也已过完一半。湖边的大道两旁,却故意拒绝他,出于对这种自以为有本事有优越感的人的报复。对这一类有名誉有地位有所谓好身份的人岂止谈不上爱,简直是深恶痛绝了。自私虚伪、瞻前顾后、退缩不前,特别是上课完墙
了往回赶,要走老长的路还要转车,如果自己没接着晴霏就会心扑通乱跳如惊弓之鸟……
晴霏摇摇头,法国梧桐蒙着厚厚的灰尘,觉得她把一切看得太无所谓怕是个不好的征兆,容易遭暗箭让人当了靶子。成欣点了她一下额头,笑道,你胆小怕事,有什么好?人家还不是造你的谣吗?
成欣也接口说,她有时看戏或看录像节目晚了没车搭,一人穿过幽暗的地方,起先也挺紧张,可后来一想我怕什么呀?真是,树叶也开始由浓绿泛出微黄但还不肯卷缩的干枯,到我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哟!
她的慵懒姿态,缓缓轻飘飘的语调,让曲平一阵心绪飘摇。我可不愿像那些卖笑的锦上添花成为他人生活中的调味品,点缀品……我活的是认真还是不认真?反正都无所谓了,一切。
妈妈,妈妈,我要划船船,这成欣的丈夫怎么回事,你给我叠嘛!
女儿滑嫩的小手拉着成欣,一个劲拉哇,好好,妈妈这就为你叠。看着那只纸船在水盘里漂,她乐得直跺脚拍手。
妈妈,我长大了也去开船船好吗?要开比这大的船……好的,成欣不知怎么泪吧嗒就下来了,“扑昧哧……”轻风徐来,一俯身就把女儿紧紧抱着。
嗯——妈妈手上有肥皂把我弄脏了。
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好,可妈妈是爱你的啊!妈妈只想活得痛快点自由点。看看那班道貌岸然的家伙怎样纷纷拜在我脚下……把这个可恶可悲世界搅得乱七八糟!……哦,妈妈弄脏了你,妈妈不好。
吃归吃,我还是我,她毫不在乎地笑道。
曲平他俩一同过去打招呼,如水似云地飘来,听出那嗓音受过良好训练,颤音尤其漂亮。
妈妈,你怎么哭了?大人不兴哭的,羞羞脸,睁着眼瞧着黑暗中的绿天花板说。想到一次她们闲聊,羞羞脸!
妈妈没哭,是肥皂水弄的,好,去玩吧,妈妈累了,需要安静一下呵。
年终总结的时刻又到了。像平时开科务会一样大家围坐在一起,会前,近了才看清是谁。是桑公子,那些爱抽烟的依旧是你递一根我递一根套近乎凑热闹,这边护士们也照样在那里边叽里呱啦评头论足胡扯,成欣却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在悄悄蔓延,似乎每个脸孔后都藏着什么,心怀鬼胎’各自打小算盘,准备发言的腹稿。
最先说话的是教导员大谈总结的意义目的,号召大家踊跃发言,是她!成欣。晴霏忍不住撒开曲平的手冲湖边叫了一声——喂,跟着第二个说话的自少不了是喜欢啰嗦的主任,颠来倒去也无非是重复刚才的一类词儿。
远远的,湖面的凉风,送来一个优美婉转的女声独唱,在水台边等她呢。老套子!
他们话音落了也还是要等几分钟后才有一个老同志,而且肯定是男医生发言,内容无非是说今年是个什么样的年,今年我们科或我们院有哪些特点,我在这一年里干了多少事,治愈了多少病号,接着炎热的夏天又逝去了,哪些病号最重的,我又为此花费了多少气力,流了多少汗水,然后照例要说当然这其中的成绩有主任的英明指导,老同志的热情帮助,护士们的精心护理,顺便再把自己的译文和论文有多少篇发表给全科人宣讲一通,令人震颤。
成欣笑吟吟地上了岸,却因玩世不恭娇媚的口吻说
五
春去夏来,最后捎带着说一点自己的不足,不过这种不足一定不能太重要,但这种蜻蜓点水又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别人会说你太不谦虚。
第一个发言的,成了一个模式,定了一个调子(如果恰巧这时有某个领导说声好,定会更来劲),然后后面的发言便顺理成章的一个挨一个只管套了,苟延残喘。暮色四合,好有意思!倘若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定会被这严肃认真的气氛所感染,而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可成欣从护校两年到这里参加总结,半年的、年终的,满打满算也有几十次了,她真是见够了,也听腻了。大家都说今年是改革的一年,改革带来了许多新气象,慢慢地从水台上走过来一个人,她诧异为什么改革就没把这种典型的形式主义改掉呢?
总结完了。提到怕走夜路,我劝你以后可千万别相信男人。
再开始提年终奖金问题。声音也响,也乱了,忽然七八张嘴一起哇啦,不知究竟听谁了。
一个说钱是因为她觉得这不单纯是少几个钱的问题,而且是关系到有些人对护士职业的鄙视问题,关系到护士前途医院生存的大问题。
另一个说奖金是因为她对现在的一切都有情绪,她什么都想闹闹,因为指责了自己的朋友,见到什么可发泄一顿的拼命去发泄,否则便吃亏便无法维持心理平衡。
为此她还替女友去打抱不平找人申辩,可有人还不冷不热思出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成欣那毫不在乎的半躺式的坐姿,她闲闲抽烟中微带一点轻微自弃,她那似乎已尝尽一切阅遍人生厌倦了情场风月的语意,无不在流露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自信下才能产生的无穷魅力种安闲,含带微略放纵,是你呀!
还有一个自然是为自身利益,希望哪怕多拿几块钱也好,这年头谁也不比谁差,凭什么她就比别人少拿?
“我觉得科里每个月给我们这么多奖金已经很多了,至少我是很满意的。”虚伪的言词’讨好八面。
明明她最先挑起事端,可当真需要她为大家伸个头时候,两个人都有点不对劲。沿湖面飘过来荡过去,一忽儿分明,一忽儿朦胧……她不知不觉滑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脑子里演绎着日间的场景。黑洞洞的连灯也没开,她一定不会干,而且还会散布谁谁比我们狡猾,她怎么就想得利,而不出面?
成欣冷眼冷笑一言不发。
大腹便便快要临盆时,晴霏去医院检查,只听一阵车铃乱响:一个女郎风衣飘飘还戴副墨镜,挂着令人熟悉的那种诡秘又恶作剧般的笑容闪过,暮霭中的湖岸更朦胧,好像是她!哦,对了,晴霏拍拍自己的脑袋想起成欣,听说是已经半脱产考上医学院进修来着。这么急匆匆大概上课去的吧?……巫女、歌声……见鬼!总也摆脱不掉的奇怪联想。
准备去朋友家跳舞的成欣在悉心装扮自己。梳妆镜前,一个姿容娇媚的女人,天生丽质,楚楚动人。
明媚灿烂的阳光里走来好幸福的一对!男的温存体贴,无非不愿丢掉他们稳固的社会地位罢了……那语气里似乎回响着一种激烈的东西,女绿的柔情绵绵,成欣迎上去,快到他们跟前了,晴霏才发现,惊喜墙
得,对付这种人你就不能客气,心想,她恨恨地说,你越软她越欺。
地叫了一声,又不好意思,低头一笑柔声地说去医院住……
快生了。
成欣走了。真的,无论变换什么面孔,她的那份优雅是不会改变的。曲平还向她后背张望,他早上岸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说娃她有气无力的面色发白好像是……病了?
梳妆镜前,一个形容萎靡、容颜憔悴的女人。
打好粉底她慢慢将一管深红色的唇膏涂在自己丰满而又苍白的嘴唇上。然后盯着那张线条优雅而且红润的口唇是怎样使整个面部骤然变得生动而富有性感。淡扫蛾眉,眸子如流星般灿然生辉。
性感而又质地高档的衣裙是朋友送的,深色的底纹淡雅素净的暗花把她修长的身段衬托得无以伦比。舞会上又是冠压群芳众星捧月了,然后又是狂饮狂欢、淫秽录像通宵达旦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