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席益守成都时除了承其先人席旦,对疏导成都水渠,注重民众饮水和消防、卫生以外(见其所写《淘渠记》),还对名刹大慈寺部分毁损的进行了重建,作出了非常实在的贡献。烧了16院后,而重修的这3院是大慈寺得以薪火相传,得以继续执成都禅林牛耳的精髓之所在。因为学律、学禅、学讲这三者是大慈寺传统的强项,也是大慈寺对整个四川及周边寺庙的和尚进行培训、传播佛法的重中之重。
蒙古与南宋的战争,四川军民抗击51年之久,在南宋朝廷投降后才没有继续抵抗。在如此惨烈的战祸面前,成都在1236年和1241年两遭血洗,城毁人亡,贺靖权之《成都录》甚至说,“城中骸骨百四十万,城外不计”(见赵汸《史母程氏传》)。对于大慈寺遭遇的毁损,史无明载,只有费著所写的《岁华纪丽谱》和《蜀名画记》里还说到大慈寺的游宴和壁画情况,好像大慈寺毁损得并不厉害。依我之见,这应是费著的回忆之辞或者是从史料中传抄出来的,因为你从他的记载里面,没有看到他所给出的准确属于他新见的史料。也就是说,淳化战祸,大慈寺不可能在那样惨烈的战火中,毫发无损,即使大慈寺未遭全毁,那么被毁的细节也应该写出来,才能让大家信服费著在《岁华纪丽谱》和《蜀画名记》里面的记载是出自其亲眼所见,但目前没有任何资料可以旁证费著所记就是元朝时大慈寺的面目。
大慈寺的情况在元朝缺乏史料可查,在明朝,史料也不富裕。现在能查到的最早的记录是明代史料,即1481年释口量撰述的《多宝寺石幢记》:“宣德乙卯,大慈寺遭遇回禄,殿阁廊庑,荡然荒墟。正统丙寅,其寺一新。”其实关于大慈寺的史料,从南宋过后就已鲜见,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南宋时四川已成为抗蒙前线,阀阅望族、有产之家都逐渐东移到江南,文化的衰落必然使大慈寺这样的寺庙记载偏少,甚至于无。从1112年到1481年之间,达370年之久,中间除了费著《岁华纪丽谱》和《蜀名画记》二书有些传抄性的史料,没有什么关于大慈寺的新史料。这与人口的锐减、文化和经济的衰败有非常大的关系,除了临时抱佛脚之外,大部分人的信仰,都必须以吃饱了饭作为前提。因此大慈寺的衰败是必然的,这与四川在全国的地位从宋代的高峰往下坡走是同步的。
1435年的一场大火,将已在宋元之战中受到破坏,在元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的大慈寺,烧得荡然无存。但即便如此,在1446年大慈寺还是进行了重修,不过重修的规模可能相当小,且没有任何的文字记载,也要到30多年后的1481年才有个简略粗糙的记录。回望唐宋达官贵人、文人学士、高僧大德、画家闻人频频与大慈寺发生诸种关系的历史,真如南柯一梦。但大慈寺的噩梦远没有结束,要等以杀人为乐的张献忠屠蜀,我们才能从史料中看到有关大慈寺自建立以来最黑暗的一页——四川抗击蒙古时,大慈寺也许非常惨烈,但史料乏载,我们不能凭想象填补其惨烈,所以只好将大慈寺最黑暗的一页让给明末清初长达51年的兵燹。
明末清初遭遇四川有史以来的大毁灭,改建三刹,当然不只是张献忠一人的“功劳”,明军、清军、张献忠军及所部、李自成军及所部、吴三桂军等互相攻伐,长达51年的拉锯战,使得四川成为焦土尸国,人物、文化均被扫荡一光。其他军队对大慈寺的毁灭,文献记录得不多,但在提及张献忠屠蜀且毁大慈寺上,文献却不少。大慈寺经1481年后陆续修建,过了160多年的安稳日子,僧众渐多,因此当张献忠1644年攻占成都,于1646年离开成都并破坏大慈寺时,遭遇大慈寺僧众的抵抗。彭遵泗在《蜀碧》中说:“大慈寺僧众近千人,初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至是,并拘会城内外寺院僧道戮之。”现在成都的地名猛追湾就被民间说成是大慈寺僧众抵抗张献忠军队,与其展开血战的地方。不特此也,大慈寺由于其占地较广,成了张献忠幽禁明朝官员和士子的地方。如华阳知县沈云祚,“城陷,献忠欲用之,幽之大慈寺。而遣其党馈食,以刃胁迫。不屈,遂遇害。”(《明史·忠义传》)同时陈鼎的《东林列传》也载沈云祚被幽禁于大慈寺。不特此也,张献忠还以开科取士的方式陷害四川士子,先聚玉局观用兵剿杀,再移入城中大慈寺关押,“迟数月,照牌点名出,杀之,人为之泣牌”(费密《荒书》),大慈寺应是明末大屠杀见证之地。
当1646年张献忠快要离开成都的时候,他更是大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正如彭遵泗所言:“尽毁宫殿,坠砌堙井,焚肆而逃。使学禅者居超悟,学律者居宣梵,学讲者居严净。”(《蜀碧》)而其他军队在战火中也一样为恶,因之清初成都人迹寥寥,可见老虎从青羊宫到浣花溪喝水。直到全蜀平定两年后的1683年,方象瑛在其《使蜀日记》里说:“今通衢瓦屋百十所,余皆诛茅编竹为之。西北隅则颓墉败砾,只能算一次小的损失,萧然惨人。其民多江楚、陕西流寓,土著仅十之二耳。”这就像清末的一首竹枝词所说:“大姨嫁陕二姨苏,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成都。”这说明明末清初51年的拉锯战,给整个四川包括成都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从历史上来看,清军全取成都应是在顺治十年亦即1653年,但整个四川完全战乱平息要到康熙二十年亦1681年,所以即便如《大清一统志》的“本朝顺治年间修”,《华阳县旧志》里说“国朝顺治间重修,成都知府冀应熊书大慈寺三字额”,也只相当于插标草建以备遗忘,以免他人侵占而已,并不表明大慈寺能建得多么有规模。全川拉锯战尚待平息,官方和民间都没有心思来协助寺院完成其相应的建设工作,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清初大慈寺的重建,是昭觉寺的名僧丈雪和尚和懒石觉聆1675年带领一干人完成的。他在《康熙乙卯经修大慈寺工竣》一诗中写道:“俄乘愿海到蚕丛,瓦砾翻成释梵宫。只为聚沙为佛塔,常伸只手撮虚空。长裙扫地山河动,短杖支云日月红。工竣正拟垂帘卧,殊期外有扣门翁。”艰难地将大慈寺重新修建后,丈雪和尚的弟子懒石觉聆成为清代有记录以来,大慈寺第一代住持。曾两次到过四川的诗人王士禛,在1696年的《秦蜀后记》中写道:“大慈废寺在东城之内,不见所谓玉溪者何在。入东门,遂至大慈寺。毁于献贼,懒石禅师甫构大士殿、达摩殿数楹,具体而微。有一版书东坡阁记。”“数楹”而至“具体而微”,真是遭重创后的草创。对此情形,彭县康熙朝丙午(1666)举人杨岱也写过一首名叫《大慈寺》的诗,就叙述了清初大慈寺的萧瑟荒凉,盛筵不再的情景:“久废先朝榜,何人礼大慈。青苔荒石马,昏月宿寒鸱。不见张玭咏,空留孟昶碑。年年春草绿,古迹问谁知。”(孙桐生辑《国朝全蜀诗钞》卷五)
人为侵占
宋末元初的战争、明末清初的屠杀,使整个四川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恢复到唐宋时的荣耀,自然大慈寺你无论怎么重建,也已不复昔日荣光。何况除了战祸、火灾之外,还有许多因素制约着大慈寺的发展,如人口的极速增长,大慈寺就发生了规模性的变化。宋人郭印说:“政和二年冬,对于曾经基本成为废寺的大慈寺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众所周知,明末清初由于战乱,使四川人口锐减,因此官方采取一切实惠的手段移民,一时间插坡占土的“圈地运动”成为移民浪潮的主题,大慈寺这样还没有人来认领的废寺,在丈雪和尚等人没重修以前,是否有些土地因此被人占领,史无明载,不能确定。但我们看大慈寺在清末与市民的一系列纠纷,恐怕也是其来有自。
我分析解玉溪的湮塞、金河的开凿,特别是府河流经大慈寺的东面与南河交汇,形成两江环抱的城市格局,既是大慈寺兴盛的因由,也是它埋下隐忧之所在。因为这样的交通要冲和水陆辐辏之地,其便利的生活和较高的商业价值都是人所共知的,加之其所处的东大街、总府街周围逐渐成为商业中心,所以大慈寺必成达官贵人的肥肉。火灾之劫后,往往伴随着打劫之人,1435年宣德大火使大慈寺成为“荡然荒墟”,直到1481年这几十年间大慈寺都荒废而空着,即便是重修了,规模也非常小,这就给成化、弘治两朝的奸相万安以可乘之机。作为眉山人,万安当政20年,曾权倾朝野,侵占大慈寺紧邻明代都指挥司亦即总府街旁边的一块地,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万安强占大慈寺的空地所建成的私宅,是今天邻总府路的红星路二段及步行街一带——此街前名为书院正街,街南口栅子横匾有“王道正直”四字——这自然是1952年街道被改造后的格局。万安建宅几十年后,由于激起民愤,加以在他死后子、孙相继皆殁,再也无后,所以1536年他的私宅被拆而建成大益书院。陆琛在《大益书院记》里说:“盖自正德戊寅,实始共事,即故少师万文成公之旧寓。……历二十年,经营数公,前此所未有也。”由1518年开始,大慈寺的基本规模并没有改变。但到了政和二年(1112)冬天的大火后,到1536年才建成,可见其规模不小。可惜的是,40年不到,张居正当朝为相,于1579年尽废全国书院,但大益书院实在1570年已经废除。”(《超悟院记》)96院烧掉了16院,在被烧的这16院空地上,是北宋末期守蜀的席益主持重修了3院。“治东书院街,旧为大益书院。明代张江陵当国,尽革宇内书院,大益遂废。万历丁亥,学使郭相奎改名大儒祠,耿定力有记。”(《华阳县志·古迹四》)这大儒祠此前叫濂洛祠,祀宋代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在明末清初的战乱中被毁掉。
大慈寺被人为侵占的情形,万安之类并非孤例,我们可以从大慈寺同光之间的再一次重建中,得以窥一斑而见全豹。书法名家、丁宝桢幕僚顾复初说大慈寺:“遭张献忠之乱,毁于兵燹,百不存一。佛像皆陷土中,大者露处巍然。国朝康熙间,或覆以屋,卑漏湫隘。其他或夷为路径,或废为农圃。其有屋者,或割为编户,或改为他庙宇。余昔尝至其处,则委巷短街,逼灶溷厕,龌龊污秽,交错其间,几无置足处。”(《重建大慈寺记》)所谓夷为路径、废为农圃,都是土地被占的佐证。更有甚者,大慈寺的空地上还有普通民众的不动产房屋,或者其他寺庙——惜字宫南街这样的街道决不是无缘无故地取出来的。虽然说中国一向儒释道容易相处,但在佛寺里修道教的“宫”,多少还是有点鸠占鹊巢的意味。正是有这么多麻烦,所以顾复初说“尝有宰官居士,欲谋恢复,卒以难而止,为拊心浩叹者久矣”。有权有势甚至有钱,但其间的烦琐渎神、利益纷争,就是“宰官居士”也未必能一蹴而就。
宰官怕麻烦的事,火其旁小院十有六。府帅席公,还是得佛教界人士依信仰的力量来身体力行,新都宝光寺的真印禅师就是这样一位力任肩扛的人。但此时的大慈寺已是四处被人侵占,而收赎回来,所费不赀。“禅师昔立志愿,誓兴此寺。锱铢积累,聚积数十年,蓄有白镪二万金,已而尽糜于是焉。既已收赎接引殿,价逾三倍。而居主犹婪索不已,屡爽厥约。诸无赖助之,遂至构讼。叶州牧庆荣、李大令希邺、叶观察毓荣,与予商,乞完毅公勤公平其事,且蠲赀焉。”(顾复初《重建大慈寺记》)虽然有这么多官员的帮助,但大慈寺方面与侵占其地其房的居主之间,仍不能达成真正的谅解和契约。必须得有一场颇为戏剧性的大火,才能解决此一问题,亦可以想见寺庙被侵占要想恢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四邻不戒于火,延烧百家。火及寺垣,辄反风旁煽,寸椽片瓦无伤者。先是奸民悍夫,多方
龁,蜚语狎至。逮睹斯异,翕然悚惕,咸息厥喙,且以焦土尽归之寺。”(顾复初《重建大慈寺记》)“奸民悍夫”不怕世俗惩处,只怕偶尔的风向所就的“斯异”,也算是佛教因果报应给大慈寺带来的功德吧。
1958年的市政道路改造,是继1925年的市政道路改造后,对大慈寺的寺庙范围影响更为深远的一次。大慈寺周围许多街道如湖广馆街、金玉街、棉花街、长胜街(原名福寿街)均已消失。大慈寺接引殿等被拆除,其中的一些土地被占来修成东风路(今蜀都大道)。不久,铜像也被拆除,反右、四清等,寺僧开会学习,接受改造,使大慈寺处于半废状态。迨至“文化大革命”来临,寺庙驻着“野鸭子造反队”,佛寺工作完全废弃。后来成为成都市博物馆的工作场所,直至2004年大慈寺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