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然的受伤事件,在大人们轻描淡写地寒暄中过去了。就同范医师的想法一样,小孩子玩闹弄的伤,大人不好出面,只能私底下嘱咐自家孩子几句,今后见到那两男孩子就绕道走,不许和他们硬碰硬,对着干。当然被念叨的不止余然一个,秦颂亦在其中。倒是余军和齐震慧晓得这件事后,勾肩搭背地躲在一旁商量了老半天,决定为自家妹妹出头,痛揍那两小子一顿。最后的结果如何?余然不得而知。只知道从那以后,那俩仗势欺人的男孩再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余然额头的伤疤从结痂到脱落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如果不靠近细看,根本看不出她浓密的眉毛里面藏着一条米粒大小的小伤痕。
拿起菜刀,从装菜的塑料篓子里抓了一把韭菜放到砧板上,余然神情专注地将手中的韭菜切碎丢进一个小的搪瓷脸盆里,尔后拌入事先炒好的鸡蛋、盐、姜末、香油。韭菜鸡蛋的馅料很好弄,但论其味道,并不比韭菜肉馄饨差,各有各的独特风味。
“然然,一会去盛俊伟家集合吗?”秦颂现在的地位已经从跟屁虫升级到贴身保镖,不管余然走到哪,都能瞧见他的身影,尤其是在方扬即将离开的节骨眼上,他更是一刻都不放松警惕。
“嗯,郑老师说先去盛俊伟家集合,尔后大家步行去山上。”余然把拌好的韭菜鸡蛋馅放到一旁让它入味,抬头面带微笑地注视一站一坐的两名少年。她并不知道方扬即将离开,依然认为他要到十八岁那年才会离家去参军。
“方扬哥哥,你也一块去玩吧。顺便尝尝我拌的馄饨馅。”她热情地邀请。
“方扬,你可以作为家属前去。”秦颂话中带话地调侃。
方扬双手交叉横胸,冷冷地反击回去:“你不也是家属。”五十步笑一百步,自作自受。他走上前,拿起搪瓷脸盆里的筷子,夹了一小撮韭菜馅送到口里,嚼了几下吞下去,点评:“味还没入,需要再搅拌,不过咸淡已经可以了,味很鲜,鸡蛋炒得挺嫩。”
闻言,余然莞尔一笑,扯扯方扬的袖子,请求:“给我尝尝。”说着,伸出手要去拿方扬手中的筷子,不想方扬手一偏,夹起一点馅料,送到她嘴边,说道:“你尝尝。”余然一怔,随即张口吃下,点头赞同:“确实需要再搅拌一下。子敬哥哥,这事就拜托你了。”能者多劳是她一贯的主张。
看着俩人亲密无间的一幕,秦颂忽然感觉很碍眼,心头浮上一种好不容易找到的玩具即将被人夺走的失落,但他很快收拾好心情,嘴角勾起完美无缺的笑容,走上前,接过方扬手中的筷子,很听话地顺时针搅拌起来。他一边拌一边问:“方扬,听说那女人昨天带着老公和儿子去绣坊送礼了。”
“嗯。”方扬的回答简单的只有一个字。
“我听余军说,余强和余浩曾经和一个女人接触过,并且那女人教唆他们俩来欺负我。”
秦颂声音很平淡,淡得令骤然听闻内幕的余然惊出一身汗。她飞快地瞟了眼气息干净的少年,对他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阴谋,感到很震惊。然再结合她以前认识的在市委当秘书的他,心里又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一头笑面虎,习惯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冷漠无情。不是他亲近的人,永远见不到他真实的一面。
“我知道。”
方扬了若指掌的态度让凡事被蒙在鼓里的余然惊上加惊,难道这次受伤并非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而是有人刻意指使的。她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心里感觉闷闷的,始终想不通大人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来?而且居然利用孩子来对付孩子。
察觉到她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难受,方扬叹口气,伸手将她轻轻带入怀里,安慰道:“不用想太多,这些事我会解决的。你只要好好绣你的花就好,不用管其他的事。”
“你想怎么做?”余然用手撑住他的胸口,仰起头,对上他冰冷的眸光,好奇地发问。她坚定的认为方扬是宋帝庙显灵事件的幕后指使者。她很希望能再度听到宋帝王显灵的流言蜚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夺走她最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有些捱不住余然好奇的目光,方扬不自然地别开脸,避开她探究的眼神。
“等于没说。”余然撇撇嘴,挣脱方扬的怀抱,跑到边拌馅边看热闹的秦颂跟前,催促道:“不要拌了,先把东西收拾好,我们该出发了。”说着,她取出一只干净的白色透明塑料袋,指挥秦颂把馅料装好,放进平常用来装草药的竹编背篓里。
秦颂听了,心知这件事不用他劳神了,方扬会一手解决,於是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到野炊上去:“然然,要带碗筷吗?”他第一次参加野炊,情绪比较兴奋。
“碗会打破的,我们带两饭盒和三把不锈钢调羹就行。对了,把昨天炸好的花生米带上一斤给他们解馋。”余然摇头,不赞成秦颂的主意,转过身装了些花生米带上。
“你说得对!我们带饭盒。”秦颂点头,打开碗橱,取出干净的饭盒和调羹装进事先预备的塑料袋,放入背篓,一同带走。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方扬拎起背篓,背到自己身上,很自然地牵住余然的左手,向屋外走去。秦颂紧跟其后,很公平地拉起余然的右手。俩人把她护在中间,说说笑笑地往陆圩镇的方向走去。中途路过学校,发现不少同学待在门口,在等其他人汇合。他们见到余然他们三个,纷纷围过来打招呼,相约一同走。
一群孩子走在路上总会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余然乖乖走在中间,不敢擅自脱离队伍,让家人担心。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已让余奶奶的怒火面临崩溃的边缘。她并不希望操劳了一辈子的余奶奶临老还要为孙辈操心烦恼。
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位于街上的盛俊伟家,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到齐了,剩下的也陆陆续续在赶来,班主任郑英拍拍手,示意班上的同学听从指挥,排队向狮子山出发。来到靠近医院的半山腰,那里有一块专门劈出来野炊的平地,摆了几个用石头搭放的临时灶台,郑老师一声令下,四个大组分开行事,男同学负责提水和捡柴,女同学负责烧火和包馄饨。作为家属的方扬和秦颂也不好意思吃现成,纷纷捋起袖子,洗干净手,坐到铺在地上的塑料台毯上,和余然一起包起馄饨来。
“哇,余然,你哥哥他们好厉害,都会包那。”郑燕低着头,脸颊泛红,偷偷瞄了眼包起馄饨来干净利落,形状又好看的两名少年。
余然斜睨了眼专门展示高超手艺来骗小女孩的两个干哥哥,嘴角一撇:“你不用羡慕他们俩,他们俩都专门学过厨。”她一棒子打死俩。
“都学过厨那!”郑燕两眼放光,愈发崇拜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己烧菜做饭的两名少年。
他们组负责烧水的女同学抬起头来喊道:“水开了,快点来下馄饨。”
“方扬哥哥,这活归你了。”余然很不客气地差遣带来的家属大厨。
“你们这边都弄得差不多了吗?”郑英笑眯眯地走过来,发现余然所在组的馄饨都包好了,一个个紧挨着排在塑料台毯上等待下锅。她眼光一移,发现装馅的塑料袋子留有一些金黄色的碎蛋屑,惊讶地脱口而出:“这里面的鸡蛋要先炒吗?”
“当然了,鸡蛋要先放进菜籽油里炒碎,然后拌进切碎的韭菜,加入调味料拌匀。”余然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班主任惊讶啥?这不过是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们那边直接把鸡蛋打进韭菜里了,馄饨难包得不得了,蛋液不住往外掉。”郑英无可奈何地说明原委,开口问余然解决的法子:“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吗?”她在家从不做饭,只吃现成的。
余然偏头想想,正色说道:“把锅里的水倒掉,下油,韭菜馅丢进去翻炒下就可以了。郑老师,我们这边的馄饨就快下好了,你到我们这边吃吧。”偷瞄一眼忙得鸡飞狗跳的其他三组,余然一脸真诚邀请班主任加入他们的队伍。
“好,我先去和他们说怎么弄,然后过来吃。”郑英高兴地应下。
郑英前脚刚走,秦颂后脚就到。他笑嘻嘻地端着一只装满馄饨,冒着热气的饭盒送到她面前,直接用手指拈起一只馄饨送到口里,口齿含糊地推荐:“然然,尝尝你拌的馅。味道真不错。”随后一屁股坐下,大大方方地靠在她身上。
“确实好吃。我第一次吃到用韭菜和鸡蛋包的馄饨,以前只吃过肉馅的。”郑燕端着碗,赞叹道:“尤其这次吃的是自己包的,感觉更好。”
“还不错。”盛俊伟抓了一把花生米,正打算丢进嘴里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紧跟着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花生米一下子梗在了嗓子眼里,呛得他咳个不停,肺都好像要咳出来一样:“水,给我水,呛死我了……”郑燕见状,急忙拿起一只空碗,去弄了碗馄饨汤,递给他:“你小心,晾凉了再喝,现在还烫的。”她抬头望向锅子翻掉,热水淌了一地,人仰马翻的其他组,自言自语:“幸亏我们组比较团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然就跟他们一样,弄到最后,得空着肚子回家了。”
余然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不会饿肚子的,只不过翻了一锅子水罢了。我们快点吃,吃好了去帮他们的忙。”她趁秦颂看热闹,多捞了几个进嘴里吃。自己动手做的东西,就是香,这趟回去了,要跟奶奶提意见,说她长大了,要自己学着上灶炒菜。
“我吃完了,先过去帮忙。你们慢慢吃啊。”郑燕害羞地笑笑,收好自己的碗筷,走过去帮忙收拾。
“她真是好孩子!”余然继续从方扬的饭盒里正大光明地偷馄饨吃。
“大小姐,你和她可是一样大。别老用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话好不好?每次听你这么说,就让人觉得非常滑稽可笑。”秦颂不放过任何一次可以嘲弄余然的机会,手指时不时突击,抢走余然从方扬饭盒里偷渡过来的馄饨。
“哥哥就是像你这么当的?”余然毫不示弱,张口咬掉秦颂拈在手上的馄饨,顺便在他的手指上留下几个牙印。看着他呲牙裂嘴呼痛的狼狈模样,她得意洋洋地躲到方扬背后,冲他扮鬼脸。
“然然,吃自己的。”方扬面色微冷。
见方扬面色不好看,余然缩缩颈子,放下调羹,忙不迭地跑去其他组凑热闹:“我吃饱了,先去那边帮忙。”
“呵呵,小丫头被你吓跑了。”秦颂拿起肥皂,到一边的水桶里洗干净双手,摸摸被余然咬到的手指,还有点隐疼。心里暗自腹诽,死丫头真不留口德,稍微逗弄下,就表现得比猫咪还凶悍。
“她已经十岁了,而你也快要上初中了,有些玩笑还是不要乱开为好。”方扬瞥过秦颂的手指,冷冷提示。
“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吧,就算你们成了,我还是你的小舅子,她依然是我妹妹。”秦颂不以为然地驳回。
“亲疏有别。”方扬不与他辩论,丢下四个字,站起来将带来的东西一一装进塑料袋,放入背篓里。
“切!明明就是妒忌了。”秦颂小声嘟囔,看看方扬,再看看笑成一团的余然和她的同学们,愈发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他冷哼一声,径自爬上平坡上的岩石,坐好俯瞰山下的医院。
过了好久,余然站在底下挥手:“子敬哥哥,我们回去了。”秦颂看着她身后以保护者姿态守着她的方扬,沉着脸丢掉手中的树枝,爬下去,跟在他们俩的身后,一言不发的生闷气。 听着余然叽叽喳喳和方扬说话的声音,他眼底的怒意加深,觉得自己被他们俩排斥在外了。
“我先下去了。”秦颂丢下一句话,不顾余然喊声,也不挑路,左拐右歪地飞速往山下奔去。
“子敬哥哥,你不要跑,你不认识路,小心摔了……”
余然一瞧,立刻急了,想也没想就挣开方扬牵的手,朝秦颂的方向追去,途中和一名中年男子擦肩而过,只觉后背一阵推力,脚下一滑,胳膊甩在旁边的树杆上,一路往山脚下滚落,直到身体被一棵树挡住,才停下来……真倒霉!难道她重生就是为了来享受血光之灾的吗?余然昏迷前一刻脑海中里浮起的念头。
“不好了,余然摔下山去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