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阵阵,阴雨连绵,整个余家因为余然的昏迷不醒,陷入低迷状态。秦颂也在事发后不久,被他父母强行转学回市区。临走的时候,他挣脱父母的手,趴到余然的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好些话,看着他流泪懊恼的模样,余奶奶叹口气,也不阻拦,反回头安慰觉得儿子闯了大祸,对不住余家的秦颂父母。不管怎么说,若不是他们儿子任性,余家的小丫头也不会在追逐中摔下山去。即使紧跟其后的方扬暗暗怀疑是那个中年男子突然间撞了余然,才使得她摔倒,但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说什么都是枉然。所有人只会认为余然是为了追跑掉的秦颂才滚下山昏迷不醒。
“方扬,对不起。”和余然说完悄悄话,秦颂眼眶通红地走到靠着走廊墙壁不发一言的方扬跟前,抽咽着道歉。
方扬抬起头,冷冷的回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没第一个先走,他们也会想办法弄出这场意外来。”若真要追究责任,全是他的错。假如不是他贪恋余家的温暖,执意不肯离开,他们也不会认定余然是妨碍,要除掉她。讲到底,夏娟不过是一枚随意可以利用丢弃的棋子。
“你什么意思?”秦颂不明白。
方扬低垂着下头,伸出双手,走廊吊顶处方白炽灯的光照在纤长有力的手指上,在人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手沾满了鲜血,现如今又沾上了他真心疼爱的女孩的血。
“既然你要转学了,就不要多问那些与你的世界不相干的事。然然会在明天转院去市里的101部队医院,由专人照看到她醒过来。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抽空去看看她。其他的事,我不想多说,你也不要多问。就同我上次说的一样,这世界充满了很多用言语无法讲述的神秘现象。”
秦颂攥紧双手,闭上眼吸一口气,沉着声音说道:“是不是这次然然发生的事与你有关?不,应该说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和你有关。是因为你,她才会被车子撞,差点被石头射伤眼睛,从山上滚下来……”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双眼狠狠地盯住默然不语的方扬,冷笑一声,继续说出完全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推测:“你上次说你要离开,是不是就因为这?他们是不是威胁你,如果你不走,就让你重视的人受伤。然然是你的婚约者,所以被你害得昏迷不醒,那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你爸了?”他语气极为恶劣地吐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论断。
“子敬!不要乱说话。”方扬警惕地左右张望,压低嗓音警告。
“被我说中了!难道你一点不感到羞愧吗?竟然因为你的缘故连累到余奶奶一家,还害得然然昏迷不醒。”秦颂的口气愈加愤慨。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因为你的存在只会威胁到然然的生命安全,丝毫不能帮到她半点。”他绝不会让一个点燃了引信的炮仗留在余然身边。秦颂在这件事上表现越来越不像一个孩子,甚至有时给人的感觉像个成人。
“不用你说,我也会离开。”方扬苦笑一下,猛地握紧摊开的双手,语意坚决地保证:“你放心,这次离开后,我不会再回来了。而那个女人也不会再来找麻烦,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再也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她的绣花厂很快就会倒闭,家庭也会随之破碎。只有这样子,她才没有能力东山再起,继续骚扰余奶奶一家。不过,已经尝到教训的她想必不会再痴心妄想得到余奶奶师门的传承之物了。现在麻烦的是,那些人也想要那根绣花针。为了不让余然今后的时光继续纠缠进来,他要把东西带走,彻底带离她的生活。
方扬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裤袋里,手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长条形木盒,那是他在余然房间五斗柜上的镜箱里拿到的。他觉得这东西是祸害,留在余家,只会给余然带去数不尽的灾难。而那些人一直要求他将东西交给他们做研究。假如不给他们,也许某一天他们会采取非常手段来夺取,就同这次一样。人命对于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比蝼蚁还要轻贱三分。要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且而不被警方追究的方法,他们拥有不下数十种。与他们斗,输得只能是他自己。
方扬闭上眼,努力逼回眼底的湿意,他真的不想离开,离开笑起来眉眼弯弯,越来越亲近他的小姑娘。
“你真的不回来了?”秦颂有点怀疑。
方扬睁开眼,语气柔和地说道:“不回来了。今后然然就请你照顾了。”他心口揪疼的厉害,但又不得不舍。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的。只是那丫头一早就把目标定好了,绝不离开W市,连大学都只上本市的那所三流大学。”秦颂冲他翻翻白眼,一提到处处与他作对,让他恨牙痒痒的女孩,他气就打不过来。
“我如果能说服她中学和我用一个学校,就阿弥陀佛了。”
“不要对她要求太高,在余奶奶的盛名下,她活得已经够累了。我有时真担心她会爆发出来,说她不想再学绣花了。你也知道上次那副牡丹虽然得了第一名,可周围人评价却挺让人难以接受的。一句轻飘飘的‘原来是她的孙女那!怪不得这么小就绣工如此出色。’把她日夜的努力全盘否定了。别看那丫头每天笑得很开心,嘴上说没什么,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吧!”方扬长叹一口气,目光投向和秦颂父母站在一起说话的余奶奶,只因为长辈的出色就抹杀掉小辈的付出,他真有点可怜余然那丫头,希望她能挺过这一道关卡。
“我知道。我见过好几次她摸着那副牡丹发呆。”秦颂冷笑道:“那些人真是不负责任,竟信口胡说,也不想想,就算然然的天赋再好,如果不勤加努力,也不可能绣出那样活气的作品来。今后,再也不让她去参加什么比赛了,给那些人看,简直就是浪费。还不如放在自家绣坊,标上价格卖呢?”
“你父母在喊你了。”方扬抬头,望向招呼秦颂过去的秦家夫妇,男的气质儒雅,女的端庄漂亮,很出色的一对。
“那我先回去了,有空给我来信,不然电话也行。千万要记住啊!”秦颂应了声,回头急匆匆地和方扬说了几句,拔腿冲父母的方向奔去。
目送秦家三口从走廊的尽头消失,方扬双手捂在脸上,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滑落下来,渗入他胸前浅灰色的衬衫,**一大片。懊悔因为自己贪恋余家的温暖不肯离开,所以导致余然的一连串悲剧。
“奶奶,然然会醒过来吧?会醒过来吧?”他不敢张开眼面对余奶奶洞察人心的双眼,他害怕面前的老人在得知孙女昏迷不醒的原因后,是否会依然对他如初?
“那孩子得到了乞巧门的传承,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脆弱。”余奶奶眼神复杂地盯着双手捂着脸无声哭泣的方扬,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话?是痛斥他一顿,赶他走,还是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是老天爷给然然的历练?
“谢谢你帮然然转院。”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尔后转身离开,进入病房,关上房门,不想任何人打扰她和孙女单独交流的时光。余然昏迷不醒的事,余奶奶都没敢打电话通知她父母,并严令家里的人都不准到外面乱说。有人问起,就说余然转学去市里了。
“谢我这个罪魁祸首。”方扬松开手,满面的泪痕诉说着他心底无尽的悔。只是人生没有后悔药,每个人不能像余然那样幸运,可以得到重生一次的机会。於是他心中的悔意,必将伴着他度过余生。
“该走了,502。”一个面容呆板,放到人群里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长廊里,冰冷无情地嗓音回荡在飘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令人心头不由一悸。
“我会走的。但希望你们遵守承诺,不会再去找余家的麻烦。”方扬抬起头,眼神认真的威胁。
“只要东西到手,余家就会安然无恙。包括你的小未婚妻也可以在医院得到最好的照顾。”那男人的声线机械得不带一丝私人的感情.色彩。
“给你!你们要的东西。”方扬想也不想,抓起口袋里的东西向那男人扔过去。
一道黑影飞速闪过,那男人低头检查手中的小木盒,语气冷冰冰地警告:“没有下次。”话音未落,他的人影已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没出现一般。
“对不起,然然。虽然你不喜欢听,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方扬轻轻打开病房门,透过一丝缝隙偷窥躺在床上恍若睡着了的少女,深深地注视一眼,尔后关门离开。他离开的脚步很坚定,每一步的距离分毫不差,就仿佛是操练过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