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便好。”他就站在大雄宝殿前,一身袈裟还有那熟悉的一脸空灵平淡。
扯着一抹难耐的笑,“二哥,我许久未见你了。”
很简单的开场,此后便是沉默。季若走在前头,将她引致一片泉水边,安静地坐在了搭起的桌子旁。
“三哥可曾来看过你?”
季若苦笑,轻轻拨动了一颗佛珠,“未有。”随即他便收回了笑,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你是来接依儿回宫么?”
“恩,这是此行目的之一。”
“那之二呢?”
“之二……”含音抬眸看他,明知他此时并不想理会宫中事物,却还是道,“皇后去世,后宫的形式,二哥该是比音儿清楚的多。而且……现在父皇的身子似乎……似乎已经需要我去考虑该如何收拾局面了,朝堂不稳,我该如何?”
又是拨动了一颗佛珠,那如玉般的指尖轻扫玉珠,空幽的声音缓缓荡来,恍如隔着千山万水,“此乃天子之事,已与吾无关。”
“二哥!”含音皱眉,“父皇病重的后果你比我清楚的多,宫中能说话的,三哥去了塞外,而有些事又不能与大哥说,音儿现在能说话的便只剩下你了。”父皇病重引来最大的问题,俨然就是立太子之事。当年季若一事便由立太子一事引来,遂此后父皇终未立太子,可是……这件事终究都要面对。众多皇子争储,届时别说朝堂不稳了,就算朝堂稳,这后宫也该乱成一锅粥了!
“立储之事又何需你来操心。”默默地又是拨过几颗佛珠,季若悄然合上了眼,“定朝堂则安后宫。”
有时候,含音不得不说季若是看的比自己透彻的。细想了一下他所说的话,她竟是豁然开朗。后宫纷争皆由朝堂引起,无非与权力和太子的位子有关。
“若是无事,贫僧该回去诵经了。”季若幽幽地又拨过了一颗佛珠,悄然之间便站了起来,语气显得格外的平淡。
“皇后的事……你可要回去?”跟随着站了起来的含音猛地就想起了本欲寻他的还有一个目的。
“不了,贫僧在菩萨面前会抄送经书一百遍,不过还是谢过施主好意。”他说的淡然,就像一朵梅花一般悄然又飘回了那处只有檀香萦绕的地方。
含音就站在那里,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苦笑。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话已然便的如此的少了?
也未有辞行,含音就带着长平坐上了马车,毕竟冬日里夜幕落的早,含音怕回去晚了会遇上什么麻烦。
“长平,你可记得我了?”
长平只是摇了摇头,却是再无反应,含音只得不再出声,静静地回了宫。
“公主。”不知行了多久,含音困倦地靠着马车看向了窗外,适逢路过了冬离所住处所的大街,一眼看去,茫茫夜色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是走了,就这样走了……
疲惫地合上眼,含音突然觉得,从未如此疲倦过。
“公主。”见含音未有理会的小太监再一次唤道。
“怎么了?”
“前面……宫门前似乎加强了守卫,不知——”
“慢慢驾车,若是拦下了便打听一下。”
这已然一团糟的后宫,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才离开几个时辰罢了。按着额头,含音的心底突然窜出了逃离的念头,就好像当年那样,当年得知了真相后义无反顾地想要离开这里一样,可是……她不能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了。
她有她的坚持,她有她的无奈,只是……感觉马车一顿便停了下来,含音朝外探了探头,却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蓦地,马车一轻,似乎是驾马的太监跳下了马车,随后便是帘子被掀了开来,吵吵嚷嚷了许久才得以让马车进了皇宫。
长平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神色淡然恍若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含音只扫了一眼也未有在意,轻咳了一声便问道,“出了何事?”
“宫里听说闯进了刺客,侍卫大哥也不肯多说。”太监一五一十地说着,而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含音的脸上几乎是变幻过了各色神奇。
刺客……宫里闯入了刺客,可是各处还一片静谧看来并不是父皇遇刺,而且刺客可能已然被擒了。可是偌大的后宫,既然不是父皇遇刺又会是谁呢?
心烦意乱的含音已然不再想去思考更多的问题,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小太监将马车驾到良善殿去。
“吁——”
“来者何人?”
马车不知何故被拦了下来,含音越发蹙眉,这从宫门到良善殿的路上何时有过侍卫的关卡了?遂有些不满道,“又是怎么了!”
“启禀九公主,皇上有旨,让九公主回宫后直接去长乐宫面圣!”拦下了马车的侍卫拱手作礼,而含音却是说道。
“长平公主刚回宫要先安置下来,本——”含音话还未说完,那侍卫已经挨个跪了下来,口中只大声说道。
“请九公主前往长乐宫面圣!”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想要安置下长平后再去长乐宫罢了,怎么……突然闯入的心慌让含音连皱一下眉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淡淡地问长平愿不愿意同去,而结果依然是一个无声的点头。
良善殿到长乐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上,含音突然不想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父皇会如此做,必然是……出了大事了。
到了长乐宫,天已然黑的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几盏点亮的灯笼就朦朦胧胧地摇晃着,眨了眨眼,顿感酸涩,“吴公公,你且带着依儿去吃些东西。”
吴公公是明白人,便领着不过五岁的长平退了下去。走到门前不过才六步的路,可含音却是感觉分外的漫长,而当手触碰到门板,那种冰凉穿透了肌肤传到了指尖,不起然地抽动,却是根本没有力气去打开。
就静静地站着,手指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下,那种如针般刺进血肉的疼痛最终让她麻木了。
门悄然打开。
不是她推开的,而是……被打开的。
皇上就站在门前,看着傻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含音,柔柔道,“进来吧,外头冷。”于是含音便低着头走了进去。
“长平还好么?”
“恩,依儿懂事的很,一路上都很安静。”
“若儿呢?他可还好?”
“恩,二哥现在遁入了空门,许多也都看淡了。”
也就如此一问一答,不痛不痒,暖炉中腾腾的热气让几乎冻僵的含音慢慢地暖和了起来。
“音儿,朕……问你。”
“是。”含音颔首,只等着接下去的问题。
“这宫中这么多皇子,哪一个最适合当太子?”皇上一双眼睛格外的犀利有神,他信任她,绝对的信任,就好像当初绝对相信莫神医不会擅自回京一般的信任。
“大皇子季骁好战却是缺乏细心和耐心,霸气十足却是总缺了些许。二皇子季若虽细心耐心却心无半丝斗志,再者……”含音抬头看去轻咳了一声,“三皇子季水太易感情用事,而且似乎根本不致力于朝堂之事。至于四皇子五皇子,年纪虽已然不小,却是资质有欠。六皇子之后的几位皇子,年纪都不过十岁,实在不是太子适合之选。”
“呵。”含音虽是未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但却是已然讲的很清楚了,皇上点了点头,“你深知父皇之心。”
太子之选,若是真正去选,无非就在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三人之中挑选,而二皇子已然出家,此时必然是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挑选。二人论资质可算都非绝好却又非平庸,然而各有所长,最终必然是需要二人相持撑起天下的。只是……最终到底是谁,终究不是含音能去决定的。
“音儿,等朕走了,便下旨让你离开这里。”这是他此时最大的心愿,这后宫误了她太多的时间了,而她想要弥补众人的意图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父皇——”
“音儿,有些人,必然会离开你的,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那一声格外苍凉的叹息,让含音感觉分外的怅然。父皇说的不错,有些人必然会离开自己的。就好像荷音,就好像皇后,就好像……冬离。
“父皇说的是。”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无奈越发变的沉甸甸起来。
焚香在密闭的屋子之中越发的突兀起来,而伴随着凳子拖动的声音,沉闷的脚步声慢慢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音儿,你想荷音么?”
“恩?”含音显然没有料到父皇竟然会提及荷音,遂愣了片刻后便点了点头,“想她,可是……”可是终究是见不到了,终究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她却是什么也无法改变,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她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含音点了点头,却是未有出声。
是啊,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谁都无法阻止的意外罢了。
“音儿,你若是不开心,还是——”
“不,父皇,不要让我离开!”含音突然醒悟了过来慌忙制止了他的话,“我要留下来陪着父皇!”
看着越发憔悴的含音,皇上终是叹息了一声。他努力了,他努力让眼前这个孩子不要陷入痛苦了,可是……却是发现根本无能为力。原来从一开始,从她被带入宫的那一天开始,他便亲手将她推进了一处深渊。
早已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突然闪现了一丝痛苦的痕迹,他一手按在了桌上,一手拍了拍含音纤弱的肩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凤音……凤音她……她在良善殿等你。”
只是一句话,便让含音似乎一下子又被推到了风雪遍天的院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