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大喜道:“这来的可巧了。快请,快请。”一面房中的媳妇姑娘统回避了去,贾政贾赦引了欧阳绝进来。
那欧阳绝一身朱色宽袍,背了药囊,凤眸狭长微微眯着,泛着妖异的光,惹得丫鬟们频频注目,他只是笑吟吟的进来向贾母行了礼:“才在宫里,北王爷听说府中有人病重,特意遣下官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贾赦和贾政立刻感激涕零,一揖到地道:“王爷体恤。”
贾母亦起身道:“老身谢过王爷,请欧阳供奉转致,改日定俱仪亲到府上致谢。”
欧阳绝道:“这也不必,烦请引路。”他将眼角似不经意的往屏风后面望了一眼,似有深意的一笑。
屏风内,紫鹃轻声在黛玉耳旁道:“姑娘,这位欧阳太医,就是那夜给姑娘诊脉的人呢。”
黛玉没接话,轻轻的蹙了眉,心头一丝疑惑顿起,怎的如此巧合。
也许就是个巧合罢。
一时无人,贾母又叫过她来道:“玉儿,你那里乱着,今夜你还跟着我睡,明日让她们好生收拾收拾,你再过去。”
黛玉微微一笑,上前道:“收拾是不必了。老太太,其实,前一阵便要禀告,姨娘前日令人递了消息来,说也要上京里来了,本来早就该辞了的,正巧今日借着这件事,黛玉便辞行了。”
贾母一怔:“林丫头,你是为今日的事儿恼了么?”
黛玉笑道:“说不恼也是假的,若换了其他姊妹或者宝姐姐,此事又如何呢。我之所以不闹,便是瞧着老太太这般疼爱维护,闹大了连老太太脸上都无光。如今事情已经这般,既然有人看我百般不顺,我再住在这里,岂不是自讨无趣。这么大家子,哪个是省事的,我看的出来,老太太也不容易,素日老太太宠我已经有人看了不顺。若是因要给我出头,一来家宅不宁,二来还得罪了贵人,又是何必。”
那贵人,自然指的是宫里的元春了。
贾母叹气道:“你这孩子,想的也太多了。”
黛玉便笑着上前挽了贾母的胳膊:“左右我也不离开这京里,随时可以来看望老太太,老太太若是不嫌弃,去我那里住住,换换心情,也是好的。”
贾母心中也知道黛玉回家去未必不是最好的办法,笑道:“好乖觉的嘴儿。也罢,依你,若你不来看我,我可就闹你去。”
黛玉轻轻的笑了起来,点头应了。
贾母又道:“那宝玉……”
黛玉低头轻叹一声,敛容道:“老太太都看到了。黛玉一直将二哥哥只当自己的亲哥哥一般的。”
话里的意思,贾母自然听明白了,如今元春在宫里,纵然是知道王夫人害的黛玉,也不便十分的动她。若将宝玉和黛玉凑在一起,有自己护着一日还好,自己这把岁数,终究有化灰的那日,宝玉惧怕他娘到那般,贾政又不理事,黛玉岂不是白白受了委屈却无人主张?
更何况黛玉而今声名鹊起,入了贵族的眼,再过几年,不愁在贵女圈子里无一席之地,她的婚事能否由自己来定,还未可知,若真应在高处,岂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便开怀起来,将素日的心思渐渐放下了,笑向黛玉道:“你既然就去,今夜还跟着我,咱们祖孙说说体己儿。”
黛玉正应着,不想一声极其惨烈高亢的喊声传来,正是来自王夫人的房中,将众人都唬了一跳,贾母连忙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尖利的呼喊,不是别人,正是王夫人。
那欧阳绝进来只是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故意不肯说出来,暗暗冷笑,面上却是一脸凝重。
贾政见此,急到:“太医,你看内子是不是……”
欧阳绝稍微一诊脉,摇头叹息:“这病啊本不是什么大事,心火虚高而已,可惜啊,耽误了,恐怕要下几剂猛药才好,否则,真有可能失心疯。”
贾政急的只搓手:“欧阳太医,就请用药。”
欧阳绝笑笑道:“这是自然。”立刻就开了方子,然后铺开药囊,里面竟然是数百根的银针,明晃晃密匝匝,看到人头皮发麻。欧阳绝自管淡定的一根根银针往王夫人身上扎去。
那王夫人早就醒了,暗里听见换了太医,不觉大为焦急,只怕那太医揭了底,谁知道听见说病的厉害,才略略松了口气,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上来就往要命的穴位上扎,第一下便杀猪似的惨叫了起来,额上冷汗直冒,浑身哆嗦。
她喊的凄厉,欧阳绝却似根本无闻,那认真专注凝重的表情连贾政都不忍心怀疑他的动机。待贾母派人来看时,那王夫人已经被扎成了一只刺猬,趴在床上哼哼唧唧,顾不得体统脸面,那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将脸上那层暗黄的铅粉冲成了一条一条的。
最先变色的是贾政,他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怒瞪了王夫人,攥起拳头又落下,咬牙:“你!”然后道一声劳烦太医了,便甩手就去,再不问一句。
丫鬟们回去将见到的情形一一告诉贾母,贾母也就哼了声:“转告欧阳太医,我这儿媳什么都好就是心火太盛,劳烦好好给医治医治。”便不再理会。
在欧阳绝的格外精心照顾下,王夫人在每天被扎成一只刺猬,吃了药上吐下泻不止之后,心火彻底泄了,每天都萎靡在榻上,一蹶不振,连说话都乏力。欧阳绝那张妖异的面容,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王夫人的噩梦。而她这假病做真病,贾政不理,贾母也不理,更以怕过了病气为由不叫宝玉探春等来探望,薛姨妈见事情暴露,怕牵连上身,也不敢来,亦不令宝钗来,凤姐怕得罪贾母,又在心里委实怨上王夫人,故而也不来。于是之前门庭若市的王夫人处竟然冷落的门可罗雀。
直过了十几日,才能下床,带着一张蜡黄憔悴的脸站在了贾母的面前,此时黛玉早已回自己家去了。
这日府中除了几个姑娘却都在前头,连赵姨娘都在底下伺候,那邢夫人一见王夫人这般形容,心中想笑,口中却诧异道:“哎呦呦,不过这十几日,如何就憔悴的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