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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柳倩之“吃”

柳倩,四川荣县人。抗日战争中期,他曾在重庆“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的领导下,从事抗敌救亡工作。当然,他那时是以笔杆为武器,以他写的诗歌去鼓舞人民的斗志,激励人们起来抗击日本侵略者。

新中国成立以后,柳倩主攻书法,在书法艺术上造诣颇深。如今,他的书法作品已远及海外。

这里说柳老,是要说说柳老除书法写诗之外的“吃”。

柳老平时在家喜欢自己下厨,他说这是为经常弄点自己喜欢的可口家常菜。前些年他还在东单王府井东头住家时,就经常邀朋友来家饮于阁楼中,自然他请客时总是由他亲自掌勺去“调和鼎鼐”。记得我每次在京小住时,都会受柳老之邀前往聚会,同时被邀的还有几位居住在北京的四川老乡。这些人中有曾做过阳翰老秘书的眉山人陈樾山,有当年旅外剧团的发起人王少燕,还有研究《聊斋》的专家劳洪和老记者黄是云、黄实等。有一次,我们这一帮四川同乡自动集合于柳倩乡兄的家中。柳老一见我们去了,十分高兴,同以往一样,他马上便去安排饮食,屋内屋外忙个不停。到了吃饭时,我们几位客人自然是欣然上桌,酒足饭饱了。

柳老出川多年,故他的家常味川菜在做法上多少有了些变化,不过我们见他在灶头上挥洒自如时的确又是“万变不离其宗”。他在为我们做菜时可谓一手包干,从买菜、洗切、下锅、投放调料,到最后端上桌子,他都不要别人插手。他似乎对饮食烹饪兴趣很高,且坚持要自己单独干。这大概与他一生作诗写字都在追求艺术上的完美性有关。柳老写诗习书法都有他自己的风格,人们不是常说“风格即人”吗?柳老下厨房时也岂容他人介入!

这里我们从柳老做芹菜肉丝这道菜来看:柳老的做法与他擅长的行草书法一样,下笔流畅,有他自己的一套。他买回的北京产芹菜是那种青色的,先撕去筋皮,只取其“嫩肉”部分,再切成一寸多长的段,放点盐腌渍一下,随后便装碗加入香油凉拌。这个菜虽显得加工不多,却做到了使原料保嫩保鲜。像他的这类家常菜与地道的四川菜已不大相同。这大概是因他出川已久,见多识广,平时在外面品味时善于比较和吸收,故他的菜做法上都显得少油、味淡,有的菜只是象征性的带点辣味。虽说柳老家乡荣县、威远、自贡一带所产海椒是出了名的,特别是新店子那地方产的朝天椒可以辣得人耳鸣目眩。但久居北京的柳老似乎久疏辣味,逐渐改变了口味习惯,做菜时放少量辣椒,一般只是为取其略略带红的色彩。如宫保鸡丁、炝莲白、炝黄瓜等,都只放一丁点儿干辣椒入红锅中“炝”过煳辣味。柳老对我讲过,放辣椒有个意思就行了。他认为“川味正宗”这个提法等于诗里的诗眼、文章的主脑,地方菜若去掉了地方特点,那就不成其为地方菜了。

柳老还指出:我们川菜除麻辣味之外,还可用其他调味法调出多种复合味。比如乐山的怪味鸡(过去当地人叫它爨味鸡),调味时即是在一般咸味的基础上,加入红油、花椒面,再加放白糖等。照说这样的调料相配,最初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然若从艺术角度上说,那算是破格,是变法,是一种创造。问题不在于方法之变异,而在客观效果上,即是说只要吃的人认可便行。不过,大胆创新也不能离开四川人的“胃口基调”。川人在麻辣红重的调味中,应当变不调和为调和,那样做出的菜才受吃,也才能真正刺激起人的食欲,让人见了非吃不可。40年代乐山公园门口“周鸡肉”售卖的怪味鸡可以说很有名声了,它不但为本地人所青睐,而且还征服了抗战时迁来大后方的外省人及武汉大学师生。再追溯到30年代,王灵官那条街的小摊上有一家卖怪味鸡的,那才是开山祖呢!他的“门生”后来还到成都青石桥中街开了一家嘉定怪味鸡店,就是这家小店当年曾轰动了成都。这里售卖的怪味鸡,首先为老号名馆“荣乐园”的二老板蓝光荣所发现,于是“蓝老二”便经常去吃,目的自然是为偷经学艺。当“蓝老二”学到此怪味鸡的全部制作过程后,很快便带回“荣乐园”推到筵席上,不过蓝老二还加放了麻味豆豉。从此,“荣乐园”的怪味鸡便一鸣惊人。记得那时常去品味的名家中有书法家林山腴等。林先生本来不喜吃辣,但他闻香后也不禁破例品尝,吃后自然是赞美有加。另外,当时的资中画家林君墨、赵尧生,乃至“油大

主席”陈益廷等均认为这里的嘉定怪味鸡实在是了不起的“怪”,怪得有理有味……

话听至此,我们客人中的王少燕发了话:“听柳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哟!我等在北京,曾多次承柳老赏饭,可还没机会吃到您上面讲的那道怪味鸡,遗憾哟!”

如今柳老年岁已高,走路也不大灵便,出入均由他的女儿陪伴照顾。笔者每次去北京路过柳老住的月坛北街那一段古老街道时,都会不由忆起几年前柳老请我去他家吃饭时的情景。那次我们吃了以香椿为主的小凉拌菜,还吃了炒蛋、拌白凉粉之类,柳老事先虽对我们讲,他这次全是按北京人的家常做法搞的菜,应该是地道的北京味道,但我们几个四川老乡吃后却不以为然,感觉仍像是川味。我当时心想,或许是柳老心中仍怀有一份四川乡情吧。

其实,柳老做的菜自有他的个性,犹如其书法,风格个性都十分鲜明。一次我旁观了他做火爆兔丁一菜。他在烧红的铁锅上泼了一点儿四川大曲酒,一时锅内火焰滚动,锅壁燃烧。只见柳老在锅内挥舞瓢勺,有如张旭狂草一般,待我定睛再看时,锅里烈焰已经熄灭,一碗加放郫县豆瓣做出来的兔丁已出锅上了桌。闻香顿感口中垂涎。当我们一帮人忙着分享时,柳老则静坐一旁看着,脸上挂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事后我才听说,炒爆菜肴时喷洒白酒在台湾很时兴。然而柳老他并未全按台湾做法,只是适度喷洒了点白酒。柳老认为,泼酒过多会喧宾夺主,甚至有可能改变郫县豆瓣的味道。所以,我感觉柳老做菜很强调掌握分寸和轻重。正因为他做菜时在方法上、火候上都有讲究,所以柳倩做出的家常菜让我这个所谓的“老饕”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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