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杨永秀买了一捆葱秧回来,中午到地里去栽,没来得及灌水就到队上出工了。傍晚收工回来才挑粪去灌,她见自己种好的葱苗胡乱地埋在地里,东倒西歪的,旁边丢了一地的葱皮和根须。杨永秀扯了一把葱起来看,见都剥得白白的,根也掐掉了。她猜想是小军军干的,把他叫来一问。他说这是帮奶奶做事,见妈妈做饭时都是把葱皮剥掉,根也切了。
军军今年六岁,是王梅华和杨永刚的独生子,聪明、活泼、可爱,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命根子。奶奶更是爱得要命。军军两岁后才和妈妈搬出去住的,就在前面学校里。军军离不开奶奶,每天中午都要跑过来吃奶奶煮的饭。这天一大早,他把妈妈给的水果糖拿过来给奶奶吃。杨永秀逗他要,他就是不给,说没了,其实手里还捏着一颗。
杨永秀看出来了,假装生气地说:“你不给姑姑糖吃,姑姑不给你做饭。”
他这才跑到姑姑面前,把糖不情愿地给了她,说:“就这么一颗了,给了你我就没有了。”
杨永秀拿过糖剥去糖纸,军军嘟着嘴站在旁边盯着,双眼一动不动,生怕姑姑把糖给吃了。直到杨永秀把糖果塞到他嘴里,他才笑着转身跑向奶奶那里。
杨永秀在背后说:“我是考考你,看你大方不。”
杨永志母亲忙护短:“死丫头,你惹他干什么,军军还小。来,军军拿去。奶奶给你留着,不吃你的。”说完,她把手里的糖果给军军装在裤兜里。
杨永志回来以前,母亲和妹妹每天就是这样过活的。这会儿嫂子走了,杨永志才见桌子对面的母亲已经老了不少,额上往后扎得紧紧的头发又添了些白丝。记载着她一生艰辛历程的脸上,生活又刻上去几道印痕,跟压得皱巴巴的衣服一样。细细看去,皱纹是那样明显,一条沟、一条棱的,活像地形图上的等高线,布满了整个面部。杨永志心里感到一丝隐隐的,只有儿子对母亲才有的那种疼痛,心想:不能让她老人家再为我们操劳了。
杨永志的父亲姓张,母亲姓杨,父亲是入赘到杨家来的,所以杨永志三兄妹随母亲姓杨。他哥起初也姓张,叫张大山,后来改姓名为杨永刚,大山是他的小名。父亲1960年害水肿病死后,母亲就担起了这个家庭的全部重任。母亲那时刚四十出头,杨永刚十五岁,上高中,杨永志七岁,在读小学,杨永秀三岁。一家四口,吃、穿、用全靠母亲一个人。她白天在队里干活,晚上还得编篾货到深夜,给杨永刚兄弟俩挣学费。她成天没日没夜地干,后来累得病倒了。杨永刚实在过意不去,心疼娘,坚决要求辍学回家帮母亲一起挑起家庭的担子,把弟妹们抚养大。母亲坚决不同意,说:“你妈这世是睁眼瞎,受了不少的气,是个不顶事的人。只要你们有出息,我就是辛劳一辈子也值得。”母亲从自己艰辛的一生中悟出这个道理,就是再苦再累,哪怕拼上命也要把孩子们的书供出来。只有让他们把书念出来才能有本事,遇事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肚子里有货才说得出个道理,不吃亏、不受人欺负。她就一直抱着这个信念,把杨永刚供到高中毕业。杨永刚高中毕业未能考上大学,在家帮母亲干了两年活,1965年和赵志清一起参军去了云南,1969年提干,现在是部队的营长。
杨永刚提干后,常给家里寄些钱回来,让母亲补贴家用。他在信里嘱咐母亲:“别再那样劳累,别再没日没夜地干了。”
母亲虽然信里都答应照儿子的话办,然而事实上还是重复着她的老习惯——干活、不停地干活。所以杨永刚从王梅华和杨永志那里得知母亲并没有照他的话去做,便让王梅华搬出来住,自己带孩子,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杨永刚给家里寄的钱母亲也没舍得用,而是给儿女们存着。母亲一再不让杨永刚往家里寄钱,但杨永刚说:“这样做了,才能让当兵在外的我感到心里宽慰些。”
杨永志从小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看母亲累成那个样子,妹妹还小,哥哥又不在家,每天放学回来后就主动帮母亲做事——割猪草、放羊,总是把家务事干完后才去学习。1966年他小学毕业后进入初中,1969年混了个初中毕业文凭,回到家里帮母亲种田。1969年到1971年这两年多时间他一边在家劳动,一边去柳刚那里补习功课。这期间,他把从初中到高中的课程都补习了一遍。1972年冬,空军地勤部队招兵,他便和赵志明、赵志军报名参军去了北方。1974年底他复员回家,1976年村里选送工农兵大学生,他又去省农学院学习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