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批斗时,向忠民还开玩笑地安慰他说:“批斗你时,我享受的是右派待遇;批斗我时,你享受的是书记级别。”
批斗回来,两人就在一起想办法如何减轻在台子上跪着时膝盖的痛苦。
当时买不到护膝,他们就用三四个口罩叠在一起缝好,早上起来先偷偷地捆在腿上,再去让他们斗。所以柳刚对这段时期所受的灾难才没有当一回事。
年后向忠民进了革委会,那些个胡来的举动也就没有了。柳刚的日子相应也好过了,他回到了回水坨大队。那里环境要宽松些,人是厚道的,社员们的心像各家屋里的火塘,给他人生的数九寒天里带来了爱,温暖了他那颗冻僵的心。他和社员们一直相处得不错,他们也拿他当自己人一样对待,不会为难他;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都争着帮助他。特别是妇女主任肖兰英,她关心柳刚心细到他身上的衣服哪里烂了一个洞,哪里掉了一颗纽扣……记得他刚回到村里的时候,肖兰英见他整天闷闷不乐,便无数次地用她那些朴实的语言劝告道:“人总得要活,日子总得要一天天地过。你都走到这一步,脚下的坎总得跨过去,那才像个男人。”她就这样激起他生活的勇气,使他的心情像1968年春天的天气一样渐渐地好了起来,脸上也开始出现了笑容。他终于能正确面对命运给他带来的又一灾难和打击,一天天地坚强地活下去。
年柳刚的儿子柳入江初中毕业,当知青下放农村。由于年龄小,妻子刘明芬让他到柳刚身边好有个照应。这些年刘明芬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女生活,实在不容易。生活上苦些、累些还没啥,可单位上一些人的冷眼、闲语让人难受。屋里没有一个当家的男人撑着,说不起话不说,有时孩子也要受别人的气。
柳入江本应该读高中,可学校就是不推荐,说他父亲是右派分子,没有资格继续读书,等着下放农村劳动。柳入江就这样下乡到了回水坨大队。
柳入江来以后,柳刚的生活充实多了。爷儿俩相依为命,白天劳动、晚上各读各的书,倒也快活。可是柳入江到农村转眼都八年了,队里其他知青像候鸟一样,全安排工作飞走了。只有柳入江这只折了翅膀的雏鹰,还在回水坨这块土地上觅食。他每次给推荐上去都被打回来,一直没有安排。
柳刚知道是自己头上这顶右派的帽子害了儿子,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他深感内疚,收工后就不停地干活,做家务事,让儿子歇着。也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不为这事烦躁。
可柳入江并没有责怪父亲。他觉察出父亲时常心里存着的这块心病,尽量不去捅它。每次被打回来,他都装作若无其事,争着去帮父亲干活,以此来安慰父亲痛苦的心。
前些天女儿柳茹辛中专毕业了,下来看柳刚。快二十岁的她,完全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美丽漂亮的大姑娘,看着真叫人喜欢。柳刚欢喜的同时,也从心底涌起了对儿女、对妻子的歉疚。这么多年,自己没有照顾到他们,欠他们的确实太多、太多。
柳刚就这么坐在躺椅上,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着……柳茹辛做好饭菜,端到面前叫他:“爸,吃午饭了。”
柳刚这才关住陈年旧事的闸门,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始用餐。柳刚坐在女儿对面,见她的脸上好像有一种惦念着什么的表情。这才想起她一上午老是心不在焉,做事总是一会儿忘记这样,一会儿忘记了那样,有时一个人还想得忘神。柳刚便关切地问道:“茹辛,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在惦念你妈。你若想回去的话,明天让你哥送你。他也该回去看看妈妈了,还是年初回去过的。”
柳茹辛老是走神并不是想回城里,而是在盼着见一个人。自从早上在公路上遇见杨永志后,她心里就多了个抹不掉的影子,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就像门前那条小溪涨满了一溪秋水,一直沸沸扬扬,喧哗不停。爱情的溪流早已淌进了她心中的那片土地,滋润着少女那块从未开垦过的心田。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男女,只要是第一次跌入爱河,那热烈的程度、那不顾一切的劲头,真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任何过来的人都曾经有过这种甜蜜的感受与经历。每当回忆起年轻时如胶似漆的亲密情景,就感到那幸福的滋味一辈子都回味无穷。柳茹辛正经历着人生中的这个阶段。一遇见自己理想中的白马王子,怎么能不被深深地吸引住,爱情的火焰怎么能不在胸中熊熊燃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