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只在一线牵,却羡鸳鸯不羡仙。
情深及至天荒老,无情奈何觅新欢。
绿珠决定将实情告诉方家二老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会知道她与少江之间的事,也就有了面临公之于众的风险。
可绿珠顾不了那么多了,况且是自己受了委屈,又不是自己的错,澄清一下倒好,便也顾不到少江与她的面子了。绿珠只想着先尽量改善了眼下方少江的态度问题再做打算,也别无他法。
绿珠边心中掂量着应该如何说此事,边向二老房中走去。
及至绿珠路过群芳园时,远远地瞧见少江拉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不放,而那女子却偏要走,一时之下二人僵持着,不知何故。
群芳园是方家最大的一座花园,其中牡丹、梅花、芍药等各样花朵按花期开放,园中却四季芬芳,有开不尽的花朵供人观赏,然秋冬两季虽说也有不少花朵开放,却因天气原因,赏花之人少了许多,园中养殖、护理等人丁又减了不少,倒显得有些冷清。
绿珠看着园中的二人甚为不解,心下想:莫不成这位丫鬟偷了家中的什么东西,被少江看见抑或丫鬟欠了少江什么?
而这些只需下人去管便是了,哪里用的着少江呢?更何况少江也是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对下人更是宽容许多,今日怎会如此?绿珠不敢再往下想去。
绿珠疑惑着,便走近了院子门口,透过门旁墙壁上镂空的一个梅花三弄图,向院中望去。
绿珠这才将那姑娘的面容看清,看上去这姑娘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面显娇容,秀气的脸面又被天气冻得红扑扑的,更有一种柔情似水的感觉,修长的身材更是没得挑,这姑娘倒又不像是丫鬟模样。
绿珠只见那位姑娘泪流满面,十分委屈的样子,绿珠正心中诧异,只见少江将那姑娘一把抱入怀中,那姑娘也便顺势伏在少江肩上哭天抹泪起来,还时不时用她那娇嫩的手拍打着方少江。而少江却一直拍着她的后背、摸着她的脸来哄她。
绿珠这才当真明白了其中缘由,犹豫片刻后,正欲走上前去抓个人赃俱获时,没成想,少江与那姑娘竟转眼间进了身旁的小屋之中,再待到绿珠到那屋门前时,二人早已将门窗关得紧紧的,外人无法进入。
绿珠这下慌了阵脚,若敲门而入,二人并不开门,或以它事推辞否认二人的行径,绿珠也只能无何奈何,吃个哑巴亏,日后定将更难发现;若去叫他人来,只恐怕也一样是无济于事,更何况这园子离方家二老的庭院并不是很近,来回路程加之说话告诉的工夫,到时屋中无人也未可说。
正在绿珠没了主意之时,只见有一位看院子的园丁走了进来,绿珠急忙将他叫住,问道:“你可是这院子里的?”
只见园丁腰微微有些弯,四十几岁的样子,面带笑容,忙答道:“回二少奶奶,小的正是,不知二少奶奶有何事吩咐?”
“我问你,这间屋子常日里是做什么用的?”绿珠指着身边的那间屋子问道。
“这间屋子原本是咱们方家放花肥、花种用的,可由于屋子太大,空下不少地方,所以小的们也就布置了一些日常家什,常在这里说话喝酒歇息。”又忙说,“可是小的刚走到半路想起这门是忘了锁的,这才回来,可为何如今关得紧紧的,莫不是小的记混了?小的这记性真是该……”
“你再仔细看看,这门哪里是外面锁上的,分明是从里面关的。”绿珠说道。
“啊?二少奶奶,这……莫不成有贼?见我们来,躲闪不及,便将自己锁入屋内,装作无人?哎呀,小的该死,没有看好这屋里的东西。”这园丁说着便跪下了,随即又跳起来,“二少奶奶,先让小的将这门喊开,抓他个人赃俱获。”说着便要踹门。
绿珠怕这园丁一下两下踹不开,忙拦住说:“倘若真是贼,你这一喊一踹,岂不让他人知道了,还有个不防?这样,这园中必定会有铁锹之类,你快捡个结实的来,好把门弄开。”
“好,我这就去。”那园丁说着便去拿了。
“哎,要快些!”绿珠小声喊着。
“二少奶奶放心,就在这间屋内,都是手边的东西。”园丁说着,便跑进了临近的一间屋子,眨眼的工夫,只见他拿了两把看上去很是坚硬的铁锹并一把大锤子出来。
“快给我一个。”绿珠说道。
“二少奶奶,仔细伤着,还是让小的来吧。”那园丁有些不放心。
“快拿来吧,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绿珠说着,便抢过一把铁锹,“我数一、二、三,一起撞啊。”
园丁见此,便随着绿珠的节奏,一起连踹带撞地一下将门弄了开,随后,园丁吓得立刻转过身去。绿珠也被眼前早已预料到的一切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绿珠看到,少江和那姑娘纹丝不挂,仅用园丁们的一床锦绣江南景的被面所遮,二人急忙往身上拽衣服,那姑娘也扭过头去,忙往少江身后躲,不敢面对大家。
那园丁背对少江与那姑娘,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小子他妈混蛋,给我滚出去!”少江看着那园丁喊道。
“是。小的该死。小的现在就滚。”园丁吓得哆哆嗦嗦地出去了。
“是不是要我也滚出去啊?我的二少爷。”绿珠委屈地泪流满面。
“你……”少江无言以对,只又说,“你怎么也得让我们二人将衣服穿上吧。你且出去回避一下,只当是我求你可好?”
“既干得出见不得人的事,就……”绿珠欲言又止,“我姑且等你们片刻。”
待到少江和那姑娘出门来,大家便来至方家二老面前,纷纷跪下。那园丁吓得不敢说话,在一句一句的逼问下,才逐渐说出事情的经过。描述中只称那姑娘为小可姑娘。
绿珠也跪在那里说道:“也怪绿珠莽撞,还请老爷、夫人恕罪。”
方老爷只是生气而不说话,而方夫人说道:“绿珠,你先起来,随娘坐下。”绿珠也不坐,只是起身站着。
方夫人又指着少江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和你爹早就跟你说过,你和小可姑娘不能在一起。你竟还是这样执迷不悟,我看你是不气死我们心有不甘啊。”
绿珠听完这话并园丁的一番叙述,才知道,原来这位姑娘叫做小可,是张家老爷的千金,竟不知为何会和少江这样而又不能被方家二老同意在一起,想到这里,又看到这般景象,绿珠竟有些同情小可与少江二人。
“爹,娘,我和小可是真心相爱的,实话不瞒您说,我为了小可,至今和绿珠还什么都没有过。”少江说道。
“什么?你……”方夫人听后一惊,方老爷的脸色也更加沉了下去。“我早料到你会这样,竟还枉费我和你爹商议的计策,合家上下为你撒谎,你是要真真的气死我啊!”夫人说道。
绿珠这下明白了为何在最初成亲的几日,大家寡言少语,少江态度冷淡,老爷、夫人又常留下少江嘱咐事的原因了。且那奇怪的缝衣之礼,竟是合家上下的一个谎言,此谎言虽说怪异不少,却推理起来,看似是如此天衣无缝,让人相信。
虽大家大多都是为了她与少江好,加之下人不敢乱说,并无一人向绿珠说出过真情,然绿珠现在想来,当真害怕。
小可急忙说道:“夫人,我不求名分,只求能和少江在一起,我求您了。”
“娘,您就成全我和小可吧,我们求您了。”少江说着便“蹦”地磕了一个响头,竟擦掉一层皮去。
“你叫我如何成全啊?”方夫人也落下泪来。
“你休理他那些混话,成日里没个人样子,你且叫他在那里跪着,无需理他。”方老爷顿了一顿,又向小可说,“张小姐,实在不是我们二位老人为难你,只是你是大户小姐,我们只娶穷人家丫头,你也是知道的。况且你爹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不出半年,你必定成亲,你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又如何能委屈你做小呢?如今你这又是何苦呢?”
方老爷没等小可说话,便命人送张小姐出去。下人来扶,或说是拽,张小可无奈,也只能就此被拉着委屈得离开。
方老爷再无他话,看着张小可走后,径自离开。方夫人见此,急忙又对绿珠说了句:“绿珠,好孩子,不哭了,来,随娘来,娘给你预备了好吃的。”随后又只得看着少江说了句:“你呀,你就犟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起来吧。”
绿珠只得随方夫人进入里屋,不大工夫,只见方夫人果真亲自下厨预备了各色果子点心,红丝绿点,极为雅致。
然绿珠哪还有心情吃那些点心呢,只是应付着捏了一些便罢。期间,绿珠也再三为少江求情,可方夫人只说:“不必管他,让他跪着便是了。”绿珠也不好再多说别的什么。只说少江也有自己的不容易。
说实话,绿珠为少江求情是真心的,她对自己的所为有些悔意,因为她从未见过少江那样地爱一个人。而也令她着实有些感动。
就这样,绿珠也无可奈何,只得坐了片刻,欣儿来寻她,她便回了夫人,径自回去。
一路上,绿珠试着向欣儿打听少江和小可的故事。她这才得知,原来少江和小可早就两情相许,若不是因早些年那算命先生的话,只恐怕如今二人早已是恩爱夫妻。可如今偏是这样,二人相爱,方家二老却偏不让小可进门。
“这位小可姑娘究竟是何出身,又如何会和少江认识?”绿珠问道。
“小可的父亲张老爷与咱们家老爷原本是世交,说来这张老爷,也是咱们这儿的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脾气向来耿直,不向任何人屈服,如今见此境况,便立誓要给小可找上一个比二少爷好上百倍的人,便想法设法和朝廷的赵巡抚的儿子订下婚事。其实只论家世,咱们家也并不是小户人家,哪里还会有好上百倍的,更何况小可姑娘一心将自己给了二少爷,又怎会中意他人?说来二少爷和小可姑娘二人也怪可怜见儿的。”欣儿说罢,顿觉失言,又忙说:“二少奶奶恕罪,奴婢失言,净说一些混话。”
“罢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也当真羡慕他们二人,当真是天意弄人,否则如今的境况又何必呢?”又说,“都说少江纨绔,可如今我见到的竟是他对我沉默寡言的一面与对她人一网情深的一面。竟哪里纨绔了?”说罢,又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一句话说得也让欣儿想起自己痛苦的感情来,竟和绿珠当真说了些心里深藏的话:“二少奶奶,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可否真的爱二少爷啊?”
绿珠一怔,又稍稍恢复冷静地叹了口气,也不怪罪欣儿失言,只说道:“说实话,虽说我与你家二少爷成婚已一月之久,然我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又何谈爱呢?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和少江又如何能够称为夫妻呢?起初,我只是觉得少江看上去倒是气质不俗,认为可能会爱上他,也试着去爱她,甚至讨好她,因为除此别无他法,可当我看到小可姑娘与他那般相爱时,我便深知,我的伤太深了,已无法医治,如今我是进退两难,又有今日之情景,今后你让我如何爱他呢?”
“二少爷若对你回心转意呢?”欣儿问道。
绿珠冷冷地笑道:“伤已经太深了。”又说,“怎会回心转意,我也不希望他回心转意了,我想明白了,其实这段日子,少江早已经把我伤够了,我竟还这般执迷不悟。就算回心转意,又叫我如何爱他呢,以后的日子,我只得过且过吧。”
“是啊,虽说外人看来,二少爷有些贪玩、没正行,可对小可姑娘却是真心实意啊。他也算有个真心相爱之人,然要说最可怜的,还是大少爷啊,虽说今已成亲,可谁又不知道,那只是无奈之举啊……”欣儿说着竟伤起心来。
绿珠心下疑惑:这方家老爷也真是奇怪,为何让两个儿子的亲事都不如意,少江也罢,有那江湖算命先生之言,而这方少清的亲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绿珠想着皱起了眉头。
绿珠正欲问时,欣儿便又继续说道:“看来,二少奶奶定是还不知大少爷的事。”
欣儿犹豫了一下,心中郁郁不已,索性说道,“其实大少爷原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早些年老爷一次外出及至苏州时,与一染坊家的女儿所生的儿子。这若换做别人,家中还不定闹成怎样呢?可偏夫人好脾气,事发后竟还让老爷将那母子二人带回家来,说是自己多年无子,连累了老爷,更对不住老爷。怪只怪那染坊女命不好,听说竟得病猝死途中,空留下那婴儿,也就是大少爷,并几名下人。夫人竟也一直不将大少爷当作外人,好心待他。只是老爷却说少清也只管称呼夫人便是,然都如亲的一家人一般。虽如此,大少爷自小也知自己身份特殊,面对着种种谣言压力,勤奋刻苦又和气待人,后府上竟无人再说大少爷的闲话,都又说起大少爷温文尔雅来,不过说来大少爷也着实出众。”欣儿面露自豪之情。
绿珠又问:“大少爷和少江并从德的关系可好?”
“说来也怪,二少爷和大少爷、小姐是自小一起长大,竟很少有过争执,关系素来也是不错的。他们也都竟和亲兄弟、亲兄妹一般亲,更何况,他们也都算是亲的兄弟、兄妹了。”
绿珠听到这里,倒对这位大少爷感到好奇,因为她知道,这个方少清绝不是个简单人物,便又问道:“那这和大少爷的亲事又有何关系呢?”
欣儿索性全告诉了绿珠,便说:“那染坊女怀上孩子后,老爷给了她家一些银两,然她在当地原是人人唾弃的,都说她无贞洁品行,只是那染坊女家中人也大都对她不管不顾,她本想一死了之,可又想腹中孩儿无人照管,便四处托人并送上多年的私房钱,托与一穷人家日后照顾,并与那家孩子订下婚约,那家原有三个孩子,大的不过六岁,小的也有三岁,若她生的是女儿便与那家二儿子日后成婚,若是儿子,便与那家小女儿成婚。后她生下大少爷后只当了无牵挂,便想一死了之,然被家人发现并救下,自此家人对他们母子的态度也有些改观,按说那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谁知这事事隔十几年,那家人偏又找到府中,要求成婚,老爷不想再节外生枝,便应下了,于是也就有了如今的大少奶奶。说来这大少奶奶人倒不错,素来与世无争,可偏又言语不多,少些生气,大家也知道,大少爷对她也只是顾些情面而已,二人本有一子,未出满月就已夭折,大少奶奶便也比先前恍惚不少,后多年来再也无子。”
绿珠听得入神,听到这里,也再无话。只笑笑而已。
只是绿珠倒觉欣儿性子耿直,有何事也并不隐瞒,渐渐绿珠便对欣儿越加信任,有何话也常与欣儿商量着。欣儿倒也当真衷心。
方夫人虽说让少江跪着,可心中当真不忍,也便在绿珠走后,数落了少江几句,并不许少江再与小可来往后,便命少江起来。
方夫人亲自为少江做了红枣枸杞桂圆羹并几样点心,说:“吃完回去便是,并跟绿珠说些好的,绿珠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这般伤了她。还有,今天有信来说,你大哥明日便会回来,明日你和绿珠早些来便是。”
“大哥要回来?那定是要早些来的。”少江也欣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