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狱警克里斯托·布兰德这样描述他的个人经历:“刚到罗宾岛的时候,人们告诉我,我们看守的这些人就像动物一样低级。有些狱警痛恨囚徒,态度非常残忍。”随后他被安排去看守纳尔逊·曼德拉。“我到监狱的时候,纳尔逊·曼德拉已经快60岁了。他平易近人,并且彬彬有礼。他很尊重我,我对他的敬重也与日俱增。虽然他是一名囚犯,但是我们之间很快便建立了友谊。”
友谊改变了克里斯托·布兰德的一生。他开始支持曼德拉,偷偷给他带面包,为他传口信。他甚至还违反规定,让曼德拉见到了他的小孙子,曼德拉还亲手抱了抱他。“曼德拉担心我会被抓起来受罚。他写信给我的妻子,告诉她我必须完成我的学业。虽然他是一名囚犯,但是他一直在督促一名狱警学习。”
曼德拉很关心布兰德的儿子里安,里安也在探视曼德拉的过程中对他产生了像对祖父一般的爱。很多年以后,当上南非总统的曼德拉从他的教育基金里拿出一部分作为里安的奖学金。
对于纳尔逊·曼德拉和克里斯托·布兰德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我—它”变成了“我—你”。这位将非洲黑人视为动物的年轻人开始敬爱这位年老的囚徒,并且开始反对种族隔离制度。这位曾经将白人视为仇敌的老人也开始喜欢上这位年轻的狱警。这正是曼德拉走出自身偏见,走向他口中的“漫漫自由路”的一个阶段。
曼德拉写道:“经过那些漫长而孤单的岁月,我从希望我的人民得到自由转变为希望全人类得到自由,无论白人还是黑人。我深知正如其他事情一样,压迫者必须像受压迫者一样得到解放……受压迫者与压迫者同样被剥夺了人性。”曼德拉的见解如此深刻,因此他的人民说,曼德拉有乌班图。
当人们之间的关系成为真正的人与人的关系时,就会发生这种转变。曼德拉和布兰德把彼此视为真正的人,而不是敌对双方的代表。当我们最终真正看到彼此的时候,就像图图大主教所说:“我们看到了更美好的事物……世界被同情和宽容所笼罩,这一刻我们因仁慈紧密相连。”这就是“我看到你”思维模式的力量。
只要信奉“我看到你”的思维模式,那么我对你的尊敬就是真实的,而不是伪装的。我看到的是你,而不是冲突中你那一方。我知道你的故事丰富多彩,充满令人赞叹的领悟。在“我看到你”思维模式里,你和我在一起是强大的,因为你的力量和我的力量形成互补。我们是独一无二的组合,我们能够共同为第3选择而努力。而在成见思维模式中,这一切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我看到你”思维模式里,我有乌班图,有更广泛的同理心。如果我真的看到了你,我会主动去理解你,体会你的感受,将我们之间的冲突最小化、将协同最大化。相反,如果你远在我的同理心范围之外,我便无法感你所感,见你所见,你和我永远都不会有我们在一起时那样的强大能量、独到见解或创新力。
希望你在个人生活中认真实践这种思维方式。想想需要被你看到的人——同事、朋友、家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是否贬低、忽略或轻视过他们?你有没有在背后说过他们的坏话?你将他们视为符号,还是像你一样有着优点与缺点、个性与矛盾、惊人天赋与可怕盲点的实实在在的人?
思维模式3:我找到你
第三步思维模式关乎找出冲突,而不是回避或自卫。
当别人与你的见解不同时,最好的应答是:“你不同意?我需要听听你的想法!”并切实采取行动。
最好的领导者不会否认或压制冲突,他们视之为进步的机会。他们知道,对于挑衅性的问题,我们必须开诚布公,认真解决,否则就不可能成长、发现与创新。
卓有成效的领导者不会忽视、压抑或开除异见者。相反,这些领导者会对他说:“以你的智慧、能力和忠诚度,如果你有异议,那么其中一定有我所不了解的东西。我需要了解它,我需要了解你的视角和观点。”
我将这种模式称为“我找到你”,用来表达第3选择所需的思想转变。在面对异见者时,我和其他人一样,会下意识地自我防御。因此,“第3选择”思维是违反直觉的:它激励我高度评价有异议的人而不是筑起防御之墙。
自我身份认知表现为我的观点、思想、天性,当然还有偏见。因此必须先有“我看到自己”和“我看到你”两种思维模式。“第3选择”思维要求深层次的安全感,后者来自对自我的现实认知,以及对自己的独特天赋与观点的欣赏。防御心态则正相反:它来自不安全感和自我欺骗,并把所有异见者视为“物”。
在处理冲突时,我们观念中的水泥墙令人沮丧。透过历史我们看到,人们之间的虚拟之墙已经转变为真实之墙。我们看到了横亘在资本主义世界与社会主义世界之间的柏林墙,看到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中东隔离墙。只要墙体仍然矗立,我们就无法前进,直到我们中至少有一方愿意探索其他方法并且真正理解另外一方。
这些墙由无数不假思索的陈词滥调构成。政治上的陈词滥调当然是最显而易见的,然而在任何地方你都会发现老套的争论,无论在工作场所还是在家里。同样的指责与争端年复一年地重复着,令“两种选择”思维者激动不已,但却于事无补。
“自由派只知道增加税收和开支!”
“无情的保守派!”
“对罪犯太宽容!”
“种族主义战争贩子!”
“软弱的墙头草!”
“有钱有势的军工联合体爪牙!”
“选你就是选择恐怖分子!”
“选你将会富者更富,贫者更贫!”
“社会主义者!”
“法西斯主义者!”
在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中,有一群叫作“勒皮他人”的怪人,他们是国家的统治精英。他们认为彼此之间的实际交谈太费力了,于是随身携带一个装满符号的麻袋,碰面的时候只要拿出符号向对方闪一闪即可。“我常常看到两个这样的聪明人,”格列佛说,“他们打开自己的麻袋,交谈个把小时,然后收起工具离开。”当然,斯威夫特嘲笑的是永远用同样的陈词滥调来取代真实交流的政府和商界领袖们。
如今,人们因缺少沟通使日益恶毒的腔调不断蔓延。我们的言语似乎变得空前不文明,充满了愤怒、分歧、挫败和对立。即使在昔日相互尊重的政府最高层中,我们也一次又一次听到愤怒的言语,而不是文明的对话。“两种选择”思维的危害正日益加重。
在互联网上,在所谓的有线电视新闻中,在每个国家的无线电波里,蛊惑者已经通过怂恿或贬斥人们结成敌对阵营而找到了敛财捷径。在这些蛊惑者中,有些人视自己为殉道者,有些人则是纯粹的利己投机者,但大多数人的目的是煽动对异见者的仇恨。正如罗纳德·阿奈特教授所说,在他们的“我们对他们”的简单思维里,他们“给人以感受力敏锐的错觉,而事实上,他们拒绝倾听他人,拒绝获得新的领悟”。
企业家赛斯·高汀指出,有了互联网,我们便有了建立“部落”的新力量。这很奇妙。所有人,从斯多葛学派哲学家到乌克兰民间舞者,都可以找到自己的部落,并将彼此的共同利益联系在一起。但是这种新部落文化有着危险的一面:只有同类才会聚集在一起。不同的人问谷歌同样的问题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因为高端搜索引擎已经知道他们每个人想要的答案类型。讽刺的是,尽管在互联网上听到不同声音的机会大大增加,但是被禁锢在数字围墙后面的人们却仍旧拒绝接触或思考任何异议。他们变得像勒皮他人一样,对彼此的陈词滥调不厌其烦,对其他事情却充耳不闻。
“发言权杖”
我已经被这些搞敌对与分化的人困扰多年,我一直试图教给他们“我找到你”的思维模式来改变这种状况。我见过30多位国家元首和无数企业与政府的领导人,我也见过从新加坡到南卡罗来纳州的在校学生,我一直在教他们一种同样的东西,我称之为“发言权杖沟通法”。
几个世纪以来,印第安人一直在用“发言权杖”来指派会议中的发言权。只要发言者手持“发言权杖”就不会被人打断,直至发言者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被充分听取和理解为止。一次,一位印第安贵族首领赠给我一支传统的“发言权杖”,我非常珍惜。(在仪式上,他们还把我的名字改成了“秃鹰”。)“发言权杖”的象征意义发人深省:
无论是谁,只要他手中持有“发言权杖”,他就拥有话语权。只有持“发言权杖”的人才能发言,其他人必须保持安静。绑在“发言权杖”上的鹰羽,赋予发言人如实而明智发言的勇气与智慧;“发言权杖”尾端的兔子软毛提醒他,他的发言必须发自内心,必须柔和而温暖;“发言权杖”上的蓝宝石提醒他,伟大的神灵听得到他内心的信息与讲述的内容;“发言权杖”上彩虹般色彩不断变幻的贝壳提醒他,天地万物都会改变——日子、四季、岁月——人与环境也同样会发生改变。四种颜色的玻璃珠——黄色代表日出(东方),红色代表日落(西方),白色代表白雪(北方),绿色代表大地(南方)——象征着他表达内心时手中所拥有的宇宙力量。粘在“发言权杖”上的圣牛毛,赋予发言者权威与力量。
这段关于切罗基族“发言权杖”的描述极好地概括我一直努力教授的内容。“发言权杖”关乎的不是赢得争论的胜利,而是倾听和理解。它需要勇气、智慧、慈悲与真相。在21世纪的全球文化中,没有任何东西比理解(而不是控制)他人更为重要。“发言权杖沟通”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道德需要。
“发言权杖”是所谓的围圈发言的核心。围圈发言由年长者召集,讨论并处理重要问题与决定。围圈发言的目的不是辩论。卡罗尔·洛克斯特博士这样描述道:“围圈的目的是让每一个人都在自信、平和的氛围下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有谁比谁更突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开始与结束,所有发言都在平等的基础上被接受、被尊重。”
围圈发言的起源难以考证,但在易洛魁部落联盟建立的传说中已有相关记载。北美五大湖区的五个部落之间的流血战争持续了几个世纪,每个部落都希望自己占据统治地位。大约在公元12世纪,一位年轻的外族人、传奇人物、和平使者德甘纳威达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这是一个关于和平使者找到勇士的故事:有一位暴力的嗜血勇士,他极其可怕,与人不相往来,甚至没有名字。一天晚上,和平使者潜近无名勇士的小屋,爬上屋顶,透过通风口向下看。屋里的勇士正对着一只水壶沉思。他看到壶中的水映射出一张陌生人的脸,顿时被其美丽所打动,于是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恶行。
当陌生人从屋顶下来走进屋里的时候,勇士拥抱了他。“看到有个人从壶底看上来,我感到很惊讶。他美得让我震惊……我意识到那个人可能是我自己。那时我忽然想到,‘我杀人的行径是不对的。’”
他在陌生人面前放下心理防御。他讲出自己的故事,陌生人则谦恭地聆听。最后勇士说道:“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轮到你了,让我来听一听你的故事吧。”
和平使者告诉他:“你的生命已经发生了改变。现在的你拥有一种新的心境,即正义与和平。”他们再次同时望向水里,看到两人如此相似。和平使者给勇士起了一个名字:海华沙。两个人一起发动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智力与精神之战,将莫霍克人、奥奈达人、奥农达加人、卡尤加人和塞内卡人统一成今天我们所熟知的易洛魁部落联盟。
相对于要么无休止的争战,要么被最强大的部落奴役这两种选择,被认为拥有“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参与式民主”的易洛魁部落联盟开启了第3选择。联盟内部从此再无战事。易洛魁宪制,即著名的“和平大法”,一直沿用至今。由部落首领组成的联盟议会行使管理之责,大多数决议通过共识产生,所有代表拥有平等的发言权。这是一个独特的联邦政府体系。联盟议会非常重要,但它只负责处理重大事项,大多数地方性问题由部落议会处理。有趣的是,妇女委员会拥有对男性首领所做决议的否决权。
尽管历史学家对易洛魁部落联盟的影响力意见不一,但它似乎的确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成立提供了一种参考模式。早在美国独立战争前数十年,本杰明·富兰克林便初次提议建立类似的英属美洲殖民地联盟。易洛魁独特的“联盟计划”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亘古存在,并且似乎牢不可破。”“如果他们能够做到,”富兰克林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呢?”
这是围圈发言留给我们的伟大遗产,它在海华沙看到水中映射的自己和他的兄弟的那一刻即已诞生。正如和平使者所说,它产生了一种改变海华沙一生的“新的心境”——“我看到自己”与“我看到你”思维模式。为了在各部落间传播这种“新的心境”,他们两个人实践了更深层次的思维模式——“我找到你”。他们在所到之处召集围圈发言,为建立易洛魁部落联盟之间的“和平大法”打下基础。“发言权杖”成为“和平大法”的标志。
易洛魁部落联盟已经和平共处了近千年。与此同时,所谓的西方文明却一直在发动战争、扼杀科学。
同理心
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发言权杖沟通”的本质是用同理心倾听。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别人用同理心倾听,因为它是达到和平与协同的关键,而不是操纵别人的一种工具。海华沙之所以能够发泄他所有的孤独、愤怒与内疚,是因为和平使者愿意找到他,与他交谈,倾听他的心声。只有放下重担、释放自己之后,海华沙才愿意用心聆听和平使者的想法:“我的故事讲完了,让我来听一听你的故事吧。”
什么是同理心?我喜欢以色列哲学家肯·朗佩特的定义:“同理心发生在当我们在他人内心找到自我的时候。我们透过对方的眼睛观察现实,我们感受对方的情感,分享对方的痛苦。”同理心能力仿佛根植于我们身上——即使新生婴儿,听到其他婴儿的哭声也会跟着大哭。
同理心不同于同情,后者指的是在冲突中赞同或转而支持另外一方。用同理心倾听并不代表我们赞同别人的观点,它表示我们在努力领会别人的观点,意味着聆听他人所表达的内容与情感,以便我们能够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体会对方的感受。
我将用同理心倾听比作“心理空气”。当你快要窒息时,除了空气之外你不会关心任何东西——马上给我空气!但是在你呼吸顺畅的时候,你的需求已经得到了满足。就像人们对空气的需求一样,人类最大的心理需求便是被理解与被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