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足蜂遵循它的天性,做它力所能及的事,我没有对它过于指责,只能这样说说。但是,有人说它是一个既懒惰又无能的家伙,它不知好歹地毁弃了它最初作为劳动者必要的劳动工具。它喜欢清闲,喜欢通过损人来养活家人。渐渐地,这个种族便把劳动看成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作为劳动工具的器官越来越少用,其功能就逐渐退化、消失。
这样,整个种族会从一个勤奋的劳动者变成懒惰的寄生虫。寄生理论简单而有趣,值得我们去探讨。
一位母亲在工作之后,因为急着产卵,便把自己的卵托付在就近发现的同类的巢里。对于办事松散的人来说,没有时间去建造巢和收获粮食,为了生存,为了家人,它必须强占别人的成果。为了能专心致志地产卵,它们就要放弃耗时而又辛苦的工作,并使得后代也同样继承了这种懒惰。随着世代不断地进化,它们会逐渐趋于完全的寄生生活。因为充满竞争的生活需要用这样简捷的方式,成功地传宗接代需要最好的条件。劳动的器官长期不用,就会废弃乃至消失,同时,为了适应新的环境,身体形态和色彩的某些细节会多少发生些变化。这样,寄生一族最终定型。
然而,如果看看这一族系的历史,有些方面的变化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多。寄生虫继承了不止一个祖辈劳动的特征。因此,拟熊蜂与熊蜂非常相像,拟熊蜂便是熊蜂的寄生虫和变种;暗蜂保持了祖先黄斑蜂的长相特征,尖腹蜂会让人联想起切叶蜂。
关于进化论的案例数不胜数,可以信手拈来,不仅外貌相同,而且在细节特征上也相似。人们和我一样确信,这种相似没有大小之分,我更认可用细节特征的相似作为理论的基础。我被进化论说服了吗?不论有没有道理,在我心里还不满足于结构上的细微相似,我不会让一条触须成为激起我热情的导线,不会把一簇毛当成无可指责的论据。
我可以直接向昆虫提问,让它们说说它们的爱好、能力和生活类型。
当我们听到它们的证词时,我们就会明白寄生理论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向昆虫提问之前,萦绕在我心头的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首先,尽管懒惰可能对昆虫的繁衍有利,但我还是不喜欢昆虫的懒惰。
我一直相信,不论是动物还是人,生命在于运动;劳动造就了生命;工作才能进步。一个种族,有多大的活动量,就会有多大的能量。
不,我对这种在科学上鼓吹的懒惰没有任何好感。我们已经听到了不少动物学上的胡乱说法,比方说:人是猴子变的,替别人着想的人是傻瓜,良心是对幼稚天真者的谎言,天才都有神经质,爱国是沙文主义,灵魂源于细胞的能量,而上帝只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吹起军号拿起刀,人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互相残杀,芝加哥贩卖腌猪肉商人的保险箱就是我们的理想!不必再说了,这样的东西够多的了!进化论还不能够摧毁劳动这一神圣的法则,不能让它对我们荒芜的精神家园负责,它没有足够能量来丰富我们日益凋零的思想,它只会尽力加速它的凋零。
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这种源于懒惰的掠夺,它把所有能给予我们这可怜的生活以尊严的东西都否定了,让我们活在物质那让人窒息的阴影下;啊!不要阻止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即使这是一个幻想,我也要想一想人性、良心、责任和工作的尊严。假如动物为了自己以及后代的繁衍而认为游手好闲、掠夺别人是好事,为什么人类在教育后代的时候不赞同这种观点呢?对于母亲的懒惰是为了后代的繁荣这种说法应当引人深思。我不再多说了,现在我让动物来说话,它们的话更有说服力。
懒惰的喜好是寄生习性的根源吗?寄生虫的不劳而获是完全为了自己的享受吗?休息对它至关重要,它宁可放弃久远的习惯吗?自从我观察膜翅目昆虫的寄生性以来,我还没有从它身上发现能表明它懒惰的特性。相反,寄生虫的生活是很艰难的,可能比劳动者更为艰苦。看看它生活的那个终日被烈日照射的斜坡就明白了,它太忙了!它辛劳地在酷热的地面上走着,一刻不停地寻找着,而结果常常是无功而返!在幸运地遇到一个合适的巢之前,它要上百次钻进一些毫无价值的洞里,钻进还没有猎物的通道里。然后,哪怕宿主心甘情愿,寄生虫也不一定在寄宿处受到礼遇。另外,它的工作并非一直那样顺利。确定产卵时,不仅需要时间,更要耗掉力气,和那些劳动者建巢储蜜比起来,花的力气更多。那些劳动者的工作有规律,并且一直在为产卵做准备,产卵时有最好的保证条件;而寄生虫的活儿常常会枉费力气,它们靠的是运气,依靠运气获得偶然条件才能产下自己的卵。尖腹蜂在寻找切叶蜂的巢时,为了弄清楚占据别人的这个巢会不会有困难而变得犹豫不决,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它的难处。如果它真想让养育后代变得方便,生活更加富足,它的确考虑得不够周到。它不要休息,要的是艰难的工作;它不要子孙满堂,却要一个不断缩减的家族。
如果这种说法会让我们听起来有些糊涂,那就让我们加上一些精确的事例再来说说。高墙石蜂的寄生虫是暗蜂。当石蜂将巢筑成时,暗蜂便不期而至,接着,它告诉孱弱的自己,一定要长时间挖掘蜂巢的外壳,这样才能在这个水泥城堡里将卵殖入。巢室很结实,整个外层涂着一层至少有 1 厘米厚的粗灰泥浆,而且每个蜂房的入口处还封有厚厚的沙浆。它要开采蜂房里的蜜,就要穿透那厚如岩石的隔板。
勇敢的寄生虫开始工作,有名的懒王开始干起累活。砂浆外壳几乎就像天然水泥一样坚硬,我用刀尖才能勉强地将它切开。寄生虫来到蜂房的外壳上,一下一下地啃咬着,它一点一点地钻探着整个外壳,它要挖出一个能正好容纳自己身体通过的入口来,这样才能获得诱人的食物。可是,寄生虫用那小小的镊子需要多么耐心的工作才能成功啊!挖掘是一种缓慢而艰辛的活儿,孱弱的暗蜂往往会为此累得筋疲力尽。
因为我从来没有机会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耐心看完它的整个工作过程,所以我并不能确切地知道暗蜂挖掘所需的时间。我只知道,石蜂比它的寄生虫要强大得多,我目睹它毁坏一个前一天用沙浆罩好的蜂房,大半天的时间是不够的,最后,还是我帮了它一把,寄生虫才达到目的。石蜂蜂房的坚固可与一块石头相比,然而暗蜂不仅仅要穿透蜜库的盖子,还要穿透整个巢的外壳。这对于它来说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这样的工作啊!
功到自然成,有付出就会有回报。蜜露出来后,暗蜂溜进去,在食物的表面,对着石蜂的卵产下自己数量不定的卵。对于里面所有的新生儿,食物都是共同享用的。
被侵犯的巢穴不能就这样大门敞开,寄生虫会将开通的通道堵死,这时,暗蜂从毁坏者一下子又变成了建设者。它从蜂巢的下方采集了一些我们种植熏衣草和百里香的红土,这种红土来自多石子的高原。
它用唾液将土混合成砂浆后,它就像一个熟练的泥瓦工那样,细心地、有艺术性地把入口堵住。修葺后的外壳和原先的相比只是颜色不同,石蜂很少用巢下的红土,大道上的路面布满了碎石,因此它在附近的大道上寻找水泥。显然,它的选择是考虑到了材料的化学特性会决定建筑的牢固性。道上的石灰岩与唾液混合之后,会形成红土达不到的硬度。由于材料不同,石蜂的巢始终是灰白色,在上面会出现一块大约有几毫米宽的红点,这就是暗蜂留下的迹象。打开红点下的蜂房,我们能看到无数寄生虫的家庭。铁红色的斑点成了石蜂的家庭遭到侵犯的标志,至少在我家附近是这样的。
可以说,暗蜂始终是一个恪尽职守的挖道工,它先用上颚来啃噬岩石,随后它成了黏土搅拌工,最后,还要做一回用砂浆修复顶板的泥瓦工,这整个工作过程是非常艰辛的。然而,在做寄生虫之前,它又在干什么呢?按照进化论,从它的体形看,我们可以确信它过去是黄斑蜂。黄斑蜂会从油脂类植物干涸的茎上采摘一些软的絮状物,然后加工成囊,它用一个长在腹部的刷子,将花上的花粉收集在里面。或者,这个棉布工会在一只死蜗牛的螺壳上建造几层油脂隔板,这便是它们老祖宗的职业。
不会吧!这个古代的织工或者说古代的油脂采集工,会为了逃避耗时费力的工作,为了过舒适的日子,为了有空闲建造自己的家而去咬噬坚硬的水泥,舔食花蜜的它会嚼那坚固的凝灰岩!它在用牙齿碰石头时,常常会累得筋疲力尽。打开一个蜂房,它花的时间要比织造一个棉囊再给它装满花粉的时间要多得多。如果它为自己和家人的利益着想,想有所进步放弃了过去那轻巧的工作,那么我们可以说,它真是犯了又一个极大的错误。这种错误就像是一个能绣出精美图案的刺工,改行到大路上敲打石头一样。
不,动物不会这样愚蠢,心甘情愿地加重自己的工作负担;如果按照懒惰的说法,它就不会放弃轻松的工作,从事一种更为艰辛的工作;如果它只是一次犯错,它也不会让子孙后代继续犯这种代价昂贵的错误。不会的,暗蜂不会放弃织造的精巧艺术,而去干敲打墙壁刮水泥这种累人的粗活,这种工作比起在花上采集真是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按照懒惰的理论,暗蜂就不会是黄斑蜂转变过来的,它过去就是这种特殊的有耐心的劳动者,只会埋头干着苦活儿的工人,过去和现在应该是一样的。
你们会解释说,过去母亲会忙着在同类的巢里放置自己的卵,发现这种随意的做法既省时又省力,还非常有利于后代的兴旺。这种新做法会给它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不断繁衍的后代将其继承下来,最终成为寄生的习性。棚檐石蜂和三叉壁蜂将会告诉我们,该怎样正确对待这个假设。
在门廊南方的一个墙上,在大约一人高的地方,我看见那儿有群石蜂。位置很适合观察,吊着它们冬天从附近弄过来的瓦,它们的居民全聚在那儿。五六年来,每到 5 月,我就关注石蜂如何工作。在我的观察日记中,我选出了与本话题有关的下述内容。
为了研究石蜂重寻自己巢的能力,我让石蜂背井离乡。我发现,它们如果长时间离开,回来后就会发现,自己的家门已经门户紧闭,邻居早已将其利用,在完成了建造和储粮的工作以后,已将自己的卵产在里面。看到丢弃的家产已被收入别人的囊中,看到家被别人侵犯,游历归来的石蜂不吵不闹,平静地在自己巢的附近随便找一个蜂巢,并啃咬那个蜂巢的外壳;别的虫子不予理睬,都专心地干着手头的活儿,没有时间跟破坏它劳动成果的家伙计较。带着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疯狂,盖子打开后,石蜂开始筑巢并储存粮食,它毁掉了里面的卵,将自己的卵放进去,并把蜂房关了起来。一切仿佛都是在接续它曾经中断了的工作。在这里,有一点特殊习性值得深入研究。
上午 11 点左右,是石蜂工作最火热的时候。它们有的正在建巢,有的正在装蜜。这时,为了区别,我将其中的 10 只石蜂涂上不同的颜色,我还把所对应的蜂房都同样做上标志。等到涂上颜色的记号干掉后,我抓起那 10 只石蜂,将它们关在盒子里。在 24 小时的监禁之后,我把它们放了出来。它们不在的时候,它们的蜂房被一层新建筑代替了;或者,如果蜂房依然存在,但门也被关起来了,因为已经被别人据为己有了。
10 只石蜂有 9 只很快回到了原来的瓦片处。尽管我的囚禁给它们带来了麻烦,但它们还是按照自己的记忆继续干下去。它们重新回到当初建造蜂房的地方,虽然现在被侵占了,但它们还是热爱那里。它们小心地啃咬着蜂房的外壳。如果原来的蜂房被新建筑代替,它便挖掘离自己巢穴最近的一个。如果蜂房还在,其他的蜂已在里面产了卵,门被牢牢地关了起来。面对如此悲惨的境遇,它们进行报复,你偷了我的,我就偷你的。它们没有丝毫犹豫,就寻找一个蜂房啃起它的外壳来。如果自己的住宅还可以进去,那它就回到自己的家里。
但更为常见的是,有时这住宅离原来的家还很远,它还会将别人的住宅据为己有。它们耐心地啃着坚固的外壳。所有蜂房全部筑好后,整个粗糙的灰泥层才会被涂上,因此,它们只需要毁坏蜂房的砂浆外壳就可以了。这是缓慢而又艰苦的工作,但依靠它们上颚的力量还能够完成这项工作。它们啃碎了水泥大门。整个砸门工作是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下完成的,哪怕是受害的当事人,没有人会来干涉,也没有人来阻止这个可耻的行为。石蜂是非常喜欢它现在的居所的,这让它忘记了原来的家。瓦上的蜂群用沉默来面对这个破门而入且为所欲为的家伙,没有一只蜂会跑过来保卫这个很可能是它自己的家。啊!如果蜂房正在建造中,那么结果该又是什么样子啊!但是,它们已经属于过去,没有人再会想起来。
好了,当盖子被毁后,进入已是很方便了。这时,有的石蜂会斜躺在蜂房上,耷拉着头就像在沉思一样。在徘徊一段时间之后,它最终抓住蜜上面的卵,将它抛到路上,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像是容不得自己的窝有任何污点。这种恶行我看到过好几次,我承认,有好几次是我引诱它这样去做的。为了自己的后代,石蜂简直变成了一个没有同情心的恶霸。尽管那是它的同类的卵,可它毫不关心。
它们当中有的正在贮藏食物,我看见它们把蜜积起来,在食粮已经储存得满满的蜂房里吐刷着花粉;有的在修补开口处,有的用抹刀抹上一点儿砂浆。尽管食物已经丰足,房子都已经十分完美,但石蜂还是从它 24 小时前中断的地方重新干起。最后,产下自己的卵来,再填上开口处。在我那些试验品当中,有一只耐心相对较差的石蜂,它没有耐心等待外壳慢慢风干,就运用起弱肉强食的法则。它将一个储存了一半粮食的房主赶了出去,然后长时间蹲守在蜂房门口,当它感觉到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房子的主人时,就开始贮藏食物。我一直盯着那个旧房东,看着它霸占了一个关闭了的蜂房,从行为举止看,它很像那些被长期关禁闭的石蜂。
这样的试验实在太多了,从这么多实例中,不得出一个结论都难。
每一年这一现象都不断上演,而且每每成功。我想补充一点,那些被我略施小计捉弄的石蜂,有的脾气非常好,乖乖地去重新弥补过去的时光。有的重新建巢,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即使有的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也去另一片瓦上建自己的房子,仿佛是为了躲开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一样;其他的则带着砂浆团,兴致高昂地完成自己蜂房的盖子,尽管里面躺着外人的卵。但是最常见的情况还是撬锁砸门。
还有一个细节也值得关注,没必要亲自介入,只要把石蜂关起来一段时间,就能看到我刚才描述的那种场景。或者去细心地观察石蜂的工作,奇迹就会出现,这会让您省去许多麻烦。有一只石蜂出现了,您可能并不知道它的动机,但它啃开一个原本封闭的门,并强行在蜂房里产卵。
它的行为足以证明,这个罪犯是个迟到者,或是有事远离了蜂房,或是被风吹到了远方。因为缺席了一段时间,等它再回巢穴时,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有人替代,自己的蜂房已经被别人侵占。它们只有像那些被我关在纸袋里的石蜂一样,撬开别人的门、霸占他人的家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最后,我想知道石蜂在强占了别人的家之后是如何行动的。它们只要破门而入,就会喧宾夺主,赶走别人的卵,用自己的卵取而代之。
入口重新封好后,一切又变得秩序井然了。在这过后,石蜂会继续报复性地用自己的卵取代别的卵吗?回答是否定的,报复的快感虽然谁都会有,石蜂可能也有,但石蜂把一个蜂房剖开之后便中止它的强盗行径。当安置好自己的卵以后,一切怒火都会随之熄灭。之后,无论是我的囚徒还是那些因故迟到者,都和蜂群融合在一起,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它们老老实实地建房、储粮,不再去想干坏事了。如果不再有类似的灾难降临,它们会彻底忘掉过去。
闲话少叙,让我们再回到寄生虫上来吧。一位母亲偶然成了一个巢的主人,并利用它来产自己的卵。对于母亲来说,方法非常简便,对它的后代来说也非常有利,影响更是非常深远,母亲的懒惰已经植入了后代的习性中,慢慢地让一个劳动者变成了寄生虫。
我们把设想写在纸上了,很奇妙,说得头头是道,也顺理成章。
但是,不要忘记事实,在论证可能性之前,请看看现实是怎样的。
我们就拿棚檐石蜂来说。撬开别人的房门后,把别人的卵扔出门去,用自己的卵取而代之,是它们的一种习性。我没必要通过小手段来迫使它撬开别人的房门,石蜂会在长时间缺席后这样去做,或许它认为这样做是它的权利。也许自从它的种族知道用水泥筑巢时,它就掌握了一报还一报的法则。从进化的角度看,强取的积习要多少个世纪才能养成呀!此外,对于母亲来说,强占会给它带来便利。它不必刮坚硬的水泥,不必搅沉重的砂浆,不必建复杂的外壳,不必往返无数次去采集花粉。有丰富的食物和坚固的外壳,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给自己一些空余的时间就可以享福了。那些善良的劳动者,它们对蜂房被强占完全无动于衷,没人反对。石蜂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隔阂和争吵,让自己懒惰下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如此,可以选择一个最温暖、最干净的地方,母亲可以把用于做其他事情的时间来全心全意地照顾卵,后代的生长就会拥有最优越的条件。如果强占别人家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就可以代代相传,那么石蜂干坏事的时候,那种印象是多么深刻啊!那些优越的条件让人挥之不去;无可厚非,母亲所做的也只是为自己和后代找一种最好的安居方法罢了。干吧!可怜的石蜂,不再做那劳累不堪的工作,听进化论者的安排,既然你有那个条件,为什么不变成寄生虫呢?
事实上,它们没有由此变成寄生虫。在了了结原有的恩怨以后,石蜂又以一种不折不挠的热情重新开始筑巢。它会完全忘却由一时发怒而犯下的罪过,防止给它的后代也染上懒惰的恶习。它好像清楚得很,劳动才是生活,劳动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快乐。建房以来,面对无数的蜂房,它没有为了安逸而去撬其中的任何一个,连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它都没有加以利用。没有什么能说服它,工作已经成为它的本能,它会继续辛劳地工作。它没有衍生一个分支,一个破门而入侵犯蜂房的新种群。暗蜂倒是这样的种群,但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谁敢相信它和石蜂之间有亲缘关系呢?我需要一种棚檐石蜂的分支,它是依靠撬开顶板的技艺为生的种群。在遇到这样的分支之前,我听到寄生性是由古代的劳动者放弃自己的职业而变成懒惰的理论时,只会淡淡一笑。
同样地,我还要说能够毁坏隔板的变种,一种三叉壁蜂的分支。
为看到了偷盗者的工作,我让一群壁蜂在我的工作台上和玻璃管里筑巢。我在后面会说明,我是以什么办法做到的。
每只壁蜂都很谨慎地在自己的管子了待上三四个星期,管子里满是它辛辛苦苦用土质隔板分开的卧室。不同色泽的胸腔我能将它们区分开来。每个透明的通道都只是一只壁蜂的地盘,其他人不可以进入筑巢,不可以储存食物。在喧闹的蜂城里,如果有个冒失鬼忘了自己的家,而在邻居门前逗留,房主马上会把它赶走。它们不允许有丝毫的大意。在这个蜂的世界里,每虫一屋,真正是居者有其屋。
直到工作结束时,一切正常。最后,蜂群差不多都消失,管口也被一个厚土盖封上了。留在原地还有 20 来只,由于一个月的辛苦工作,它们的毛都掉了很多,衣衫褴褛的样子。这些落后分子还没有产完它们的卵。还有空管子时,我拿掉了厚土盖封后的管子,将其他还没有用过的补充上去。尽管空管子与原来的家根本没什么不同,可只有几只壁蜂接纳这些新家,而且它们在那里建的蜂房,常常只有一些隔板的雏形。
它们需要的不是家,而是别人的巢。它们靠近那些住着邻居的管子,钻探管尾部的软塞。软塞只是一个干泥盖,不像石蜂的水泥那样坚硬,所以钻探工作显得很轻松。打开入口后,巢中食物带卵都露出来,壁蜂会用它那粗壮的上颚将卵剖开,并把它扔到远处。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就是它会在原地把卵吃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过好几次这种恐怖的场面,才相信这是事实。值得一提的是,被吃掉的卵很可能就是它自己的,壁蜂对家的渴望,已使它忘记了以前的家。
做完谋杀亲子的行为之后,它们开始储存食物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蜂,这时都会退回到正常的活动中来,重新连接原先被中断的工作。
最后,它产下自己的卵,再小心地建好毁了的盖子。对于这些重返故里的蜂儿来说,一个居所还不够,它需要两个、三个、四个……因此,破坏可能会更多。为了达到拥有多个居所的目的,壁蜂把所有挡在前面的房间都清除掉。于是,隔板被推倒,卵被扔掉或吃掉,食物被搬运到外面,甚至常常被搬得很远。在它进行强盗行径时,人们往往很难辨认出它是一只壁蜂,因为它的全身沾满毁坏房屋时产生的石膏残块、花粉和破碎的卵。在霸占了一个地方之后,一切又重新恢复正常。重新搬进来的食物取代扔到路上的那些,每份食物上都产下一个卵;新隔板被建了起来,塞子也被重新换过。暴行不停地发生,为了保证那些不想受我打扰的蜂巢的安全,我不得不终止它们的行径。
我无法弄清这种强盗行径的原因,它的行为就像一个精神传染病病人、一个躁狂症患者。如果缺少盖房的地方也就罢了,但近在咫尺的管子还是空空的,并且非常适于产卵。壁蜂不想借此安居乐业,它宁愿做强盗,这是由于一段疲于奔命的活动,使它开始变懒,开始讨厌工作了吗?不是,因为当它做罢掠夺的事情之后,它又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劳累并没有减少,而是加重了。为了继续产卵,按理说应该选一个空的管子,可是,壁蜂却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它的行为动机让我迷惑不解。难道它身上天生就有毁坏别人巢穴的坏品质吗?谁知道呢?
人的身上肯定是有的。
可以肯定,在天然的蜂巢里,壁蜂的举止与在我的透明管子里一样。在工作结束的时候,它就把别人的家给抢夺了。它如果就在第一个房间里,而不继续清空下一个房间,它就可以利用现成的食物,并且省去余下最费时的那一部分工作。这般抢劫也会有大量的时间养成习惯,并且传到下一代身上。因此,可以想象,壁蜂就会产生这样一个变种:它吃别人的卵,来为自己的卵安家。
我们无法证明这个变种,但我们可以说它正在形成。按照我刚才的推断,一种未来的寄生虫就要产生了。进化论过去得到了确证,它在将来也会得到确证,但它现在得到的确证却最少。变形现象出现了,变形现象即将出现,最讨厌的是它现在没有出现。在 3 个时间段中,一个项失去了,而这个项是我们最关心的,也是唯一能超越虚构的荒诞的。现在,进化论不再辩解什么,这令我很不快,就像在一个乡野教堂里看到那幅著名的红海的画一样。那些艺术家只在上面画了一道最鲜红的色带罢了。
在付钱之前,神父端详了杰作后说:“是的,这就是红海,但是希伯来人在哪儿?”
“他们已经消失了。”画家说。
“埃及人呢?”神父问。
“他们只属于未来。”画家说。
一些变形已经过去了,另一些变形即将到来,我们就是看不到正在变形的东西。是否那些过去的真实和未来的真实会排除现在的真实呢?我弄不明白。
石蜂和壁蜂的变种,从它们的起源开始,就乐此不疲地抢劫同类,并且热情地衍生出一种什么也不做的寄生虫。它们如愿以偿了吗?当然没有。难道它们没有其他目标吗?人们会证明这点的,但现在不行。今天的壁蜂和石蜂毁掉最初的水泥或泥浆时,这点与它们过去一样。那么,它们需要几个百年才能变成寄生虫呢?太长了,我怀疑会不会有那一天,这让我们不再有等待的信心。
在 7 月里,我劈开壁蜂用来筑巢的树莓桩。在成串的蜂房里我看见了虫茧和刚刚吃完食物的幼虫;还有一些附着壁蜂卵和还没被动过的食物。卵大约 4 ~ 5 毫米宽,是两端呈圆形的白色透明圆柱体。卵的一端靠着食物,另一端竖起来离蜜有一段距离,斜躺在那里。当我多次造访后,我有了十多次有趣的发现。在卵自由的那一端还固定着另一个卵,那个卵与壁蜂卵一样,也是白色透明的,只是形状完全不同,它长 2 毫米,宽 0.5 毫米;一端较平,另一端比较尖,它比壁蜂要小得多,细得多。显而易见,它是一个寄生虫的卵,那奇特的安家方式让我特别注意到它。
寄生虫的卵比壁蜂的卵早孵化,刚一出生的幼虫会让对手的卵干枯,它占据着壁蜂卵的高处,在远离蜜的地方。啃噬壁蜂卵的工作是非常迅速的。我们看到壁蜂的卵从开始被蚕食到丧失了光彩,再到逐渐变成一张软皮、一个空壳,只需要 24 小时,之后,一切竞争都没有了,寄生虫就成了这里的主人。新生的小幼虫忙碌着,它需要尽快摆脱窘境,它抬起头选择并增加攻击点,尽力地挖掘掉那些危险的东西。
现在,它竖躺在蜜的表面,不再移动,它要吃掉壁蜂储存起来的粮食。
不出半个月,食物就吃光了,茧也织起来了。卵形的茧相当坚实,颜色是像树脂一样的深褐色,这种特征使人能很快将它与壁蜂的虫茧区别开来。茧的孵化期是在 4 月和 5 月。那时,谜底会最终解开—寡毛土蜂是壁蜂的寄生虫。
然而,寡毛土蜂也属于膜翅目昆虫,可归于哪一类还是个问题。
寡毛土蜂是以他人的食物为生的消费者,可以说是真正的寄生虫。它的相貌、身体结构与暗蜂相似,即使是对昆虫没什么研究的人看起来也是这样。另外,对于严谨的分类学学者来说,也都同意把寡毛土蜂放到土蜂和双刺蚁蜂之间,二者都是以猎物为食。如果壁蜂的寄生虫真是从一个变化的祖先转变过来的,那它的祖先应该是个食肉者,这几乎相当于狼变成了羊,因为它成了吃蜜的虫子。富兰克林曾说过:
从橡树的果实里不会长出苹果树来。而在这里,它们对甜食的喜好却是从对肉的喜爱演化而来的。如此的错误论断,是找不到论据的。
我可以写出一卷书来继续说出我的怀疑,现在就到此为止吧。问题终究会解决,只要一代一代把寻根溯源的习性传下去,我们就会获得正确的答案,如果今天说是真的,明天说是假的,问题就会像伊西斯神始终蒙着面纱一样,永远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