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四川”和另一名战士穿插到敌人背面后,很快将敌人的火力吸引过来,两人就打就退,退到八里庄敌人已蜂涌而至,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两人已能听到敌人吆喝投降的声音。北面的枪声越来越稀,“小四川”估计队长他们可能撤进了山里,便向村前退去,刚翻出一截短墙,发现两翼的敌人包抄上来,两人退回短墙后一阵射击,跑在前面的几个警备队员应声倒下。两人左冲右突出不了村。敌人已将八里庄团团围住。敌人冲进庄里,两人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刚拐进一条巷子,迎面一群敌人扑来,两人掉头就跑,后面子弹追来,“小四川”左腿一震蹲下身子,另一名队员见“小四川”负了伤,返身连开几枪,背起“小四川”拐进另一条胡同。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四面都是敌人砸门搜索的声音。那名队员背着“小四川”躲进一处院子里。敌人很快搜索到这里,发现门口的血迹后立即冲进来,“小四川”和队友依在门后拚命射击,前面的敌人被打倒,后面的敌人又涌来,“小四川”举起枪,子弹打光了,蜂涌而入的警备队员将两人按倒在地。
郎彪押着两名八路军回到古城。
多田大喜,立刻向兵团司令部汇报战果,同时命令白野抓紧审讯两个俘虏,寻找八路、消灭八路!
自从接受了审讯两个俘虏的任务后,白野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两个八路身上,但这两个家伙仍然一声不吭。多田听到审讯毫无进展后,“啪啪”给了白野两个耳光,大骂白野是饭桶,限令白野三天内审出结果,否则死了死了的干活!多田一摔门出了指挥室。
白野现在想不出一点办法,能使用过的全用过了,皮鞭、棍棒、“老虎凳”、烙铁,用在这两个家伙身上,就象用在两团没有生命的棉花上。对于“小四川”他们来说,此时死是一种多么美好的解脱啊!
他们从被抓住的那一瞬起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只是这种死竟来得这样缓慢和难熬。他们每天都经受着无休无止的烤打,开始两人还在骂,在叫,在挣扎,但随着长时间的折磨,他们已没有多少力气来叫骂!对于疼痛,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现在象划破点皮一样已经无所谓了。每次审讯,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快点死去,希望那雨点般的皮鞭,特别是棍棒什么的能给他们头上来几下,但没有,棍棒还是再次落在刚刚结痴的身上,血痴被打翻,骨头似乎也被敲得铮铮作响,“小四川”觉得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离开了自己的躯壳。蓝天、白云、大地。但一桶凉水又把他从云端里拽下来,身上是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小四川”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手、脚、前胸、后背,浑身上下都是烂糊糊的血肉。他爬不起来,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多想有人能痛痛快快地给他一枪啊!但什么都没有,四周只有望不见底的黑暗。他曾试着不吃不喝,但鬼子很快撬开了他的喉咙。
鬼子今天再次来提审他,他听到牢房的门“吱”的一声,几个大兵架着他往外走,他被拖着走了十几步,心里盘算着审讯的地方该到了,但鬼子们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他感觉好象是到了院子里。他意识到鬼子可能要枪毙他,心里高兴起来,这一天终于熬到了,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慢慢睁开眼,努力适应着外面明亮的世界。鬼子们把他绑在一根柱子上,他没有一点站的力气,鬼子们用绳子把他和身后的柱子捆在一起。“小四川”看见前面站着一排鬼子,鬼子们端着刺刀注视着他。他往旁边看了看,两边同样绑着十几个人。“小四川”看见了血肉模糊的战友。战友似乎也发现了“小四川”,两个人就那么深情地注视着。“小四川”用眼睛和战友“说”,咱们快要解脱了。战友微微点点头。咱们到地下找那些牺牲了的战友吧。对方似乎想笑一下。“小四川”说,队长一定会为咱们报仇的!“说”到这里,战友似乎很难过,“小四川”理解战友的心情,他们此时是多么想念部队,想念队长,想念同志们!他们再也不能和大家一起战斗,一起打击鬼子了。如果问他们在世上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们死得有些太早了,他们还没有好好地再痛痛快快地杀死几个鬼子。
白野开始了他精心策划的行动。一方面他想用刺杀活人的办法来训练新来的宪兵,另一方面他想用死来吓一吓这个顽固不化的八路。
“小四川”和战友紧攥拳头互相鼓励着,当鬼子们迈着大步冲上来的时候,两人用力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八路军万岁!”周围一片惨叫声。“小四川”闭着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一轮刺杀完了,“小四川”并没有感到被刺中,他疑惑地睁开眼,旁边的战友已垂下头,活着的同胞们叫着,骂着,随着“我操你小日本八辈子祖宗!”的怒吼,第二轮刺杀开始了,又是刺刀进入肉体的声音。哭骂声渐渐消弱下来,“小四川”周围只有零星的呻吟声。有个鬼子看起来很年轻,或许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吧,他的手臂有些抖,举了几次竟举不起来。白野在他身后怒斥着,见这个胆小鬼还没有突刺,抽出指挥刀,大声喊着:“向前三步走!”那士兵闭着眼把刀刺进柱子上的中国人。
“小四川”的希望再次落空了,他并没有被杀死,他又被扔进冰凉的牢房里。
二
再过两天就是旧历年三十了。
雪飘飘洒洒地下着,整个古城笼在茫茫的雪雾中。亢振刚吃力地走在山路上。雪越下越大,两边的高山、远处的森林全披上了洁白的雪装。亢振刚渐渐变成了一个移动的雪人。
女人杀死母狼后很长时间不让振刚下山,她就那么受惊似地偎缩在振刚怀里。振刚也在那一瞬间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要保护好女人,让女人好好地活下去。在那一段时间里,振刚以一个成熟男人所特有的精明和能干,很快在山洞里盘起一条土炕,他从山下带回不少日用品,有锅、有灯、有盐、还有米和面,现在这个洞才真正算是个家了。振刚的坚强、刚毅感染了女人,女人的情绪慢慢转过来,她心里踏实了许多,有了振刚她就有了依靠。女人打起精神和振刚一起干活。
雪继续下着,振刚想起女人心里暖洋洋的,他的两腿也显得更有劲了。下午在聂庄遇到的不快一扫而光。他本来在聂庄外抓住个小鬼子,但没想到那小鬼子竟是个中国人,是小鬼子的翻译,气得振刚一刀将那小子的耳朵割下来!心里直叫晦气!晦气!
想起女人,振刚嘴角露出笑意。女人现在干什么?不会又有狼吧?三十年来,振刚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挂念起母亲之外的一个女人,他承认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了二槐媳妇,不然这次为什么会给女人买面小镜子?振刚呼呼喘着粗气,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总之,自己要好好待这个可怜的女人!
进了森林,振刚一边走一边用树梢扫去脚印,猎人是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绕了几个弯子,振刚远远望见他们的“家”,洞顶上一缕青烟袅袅地升起来,洞口站着的是二槐媳妇吗?头上、身上落满了雪,振刚心里一热,向洞口的女人喊了一声。
女人显然看见了振刚,小跑着迎上来,看看快到振刚跟前,一不留神栽进雪窝里。振刚急忙把女人拉起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女人禁不住先笑出来,心疼地替振刚拍去身上的雪。女人知道振刚团团全全的,一直提着的心掉到肚子里。两人呵着手笑嘻嘻地钻进洞里。洞里热气腾腾,洞壁上还鲜鲜贴了一个喜字,给人一种过年的喜庆气氛。灶炕里的干柴劈劈啪啪燃着。女人的饭菜早已做好了,等振刚上了炕便麻利地端上来,有炖好的狼肉、蒸好的白馍。振刚感激地看着忙乱中的女人,喊声二槐媳妇,摸出镜子递过去。女人一喜,脸上羞起两朵红云。女人还很年轻,经过几个月的休养,脸上又显出了年轻女性那特有的气息。现在整个森林里就她和振刚两个人,振刚是她的靠山和主心骨。振刚哥出去还惦念着她,要不怎么能买回这面小镜子呢?女人撩起衣襟细细擦亮镜面,拿起镜子,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位细眉细眼的小媳妇。二槐女人瞅瞅振刚脸上飞上一丝笑意。振刚埋头吃饭,他一直没有看对面的女人,他知道女人正在看他。洞里很静。外面的雪还下着。
在森林深处,那匹健壮的大白狼跑来。黑暗中白狼象电闪一样掠过。这只狼毛皮光滑闪亮,肌肉键壮结实。它是一只白色母狼和小豹子媾合后的结果。这匹杂交的豹子狼一出生就与众不同,体大声音洪亮,等到几个月后,它的体骼已高出那些同龄狼一倍以上,更为特别的是这匹狼的毛色雪一样白,白耳朵、白鼻子、白尾巴,立于群狼之间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等到一年以后,这只豹子狼已是一匹体骼魁梧膘悍凶健的头狼了,它用它那锋利的牙齿、强悍的体魄、豹子般凶猛的力量和速度,打败了那匹巨大的老灰狼,成了这片森林里新的狼王。现在它刚和几只小母狼鬼混完,带着那种征服后的满足和惬意,迈着细碎的脚步去看望那匹怀了它孩子的母狼。这毕竟是它第一次做父亲,年轻的狼王仍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天上下着雪,气候冷了许多,母狼该生下那些孩子了吧?这只母狼虽然不如那些小母狼们年轻漂亮,但它凭着自己的妩媚和善解风情一直稳坐在狼后的位置上。狼王也一直对它恋恋不舍。母狼的窝里冷冷清清,这家伙又和哪匹小公狼偷情去了?白狼有些不高兴,它用鼻子嗅来嗅去。母狼的气味很淡很淡,这家伙已离开好长时间了,我的孩子们呢?白狼疑惑地望望洞外白茫茫的大雪。白狼真的生起气来,它在母狼的洞里转了几圈后一头射进森林里,它要找回母狼,它想狠狠惩罚惩罚这只到处乱跑自以为是的老家伙。
吃完饭后,洞里的光线暗下来。女人点起松油灯,振刚重新把栅子门捆结实些。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森林里似乎起了风,远处的树枝咣铛咣铛地响。振刚脱了鞋袜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女人在灶台边收拾碗筷。回来的时候,振刚好象有许多话要和女人说,等真的躺在女人面前了,以前想好的话现在一句也记不起来了。女人低头刷碗,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山外的一些事。两个碗很快就洗完了,女人擦干手站在地上,一抬头发现振刚哥正在看她,便急忙低下头。洞里就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振刚略微有些尴尬,女人也不自然地揪揪衣服。前些时候两人谁也没有想过什么,现在都有那么点意思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振刚看看低头的女人,抱卷兽皮躺在炕尾,他的脸面对洞壁,他听得女人也悉悉索索地爬上来。女人吹熄灶台上的灯。吹息灯后整个洞陷入黑暗中。振刚睁大眼想着心事,想娘,想二槐,当然更多的还是想身边的二槐媳妇,想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情景,也许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吧,振刚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二槐媳妇一直没有睡着,她听着身后振刚哥的动静,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等待和希望。时间慢慢过去,身后的振刚哥打起呼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振刚被女人热哄哄的气息熏醒了。洞里一片漆黑,女人赤条条地钻进他的怀里。振刚的心砰砰直跳,女人怕冷似地一直往他怀里拱。振刚内心涌起滚滚波涛,想伸出手又缩回来。女人毕竟是二槐的女人呀。女人好象看出振刚的心思,抓起振刚的手放在自己的奶子上。振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紧紧搂住女人,女人也用最温暖的身体紧紧拥抱着他。振刚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麻酥酥地传遍全身。女人两眼是泪,她的脸紧紧贴在振刚结实的胸膛上。振刚再次用力搂紧女人,伸长脖子轻轻蹭着女人的头发、脸旦。女人在黑暗中寻找着振刚哥的嘴唇,当两双焦渴的嘴唇在黑暗中碰到一起的时候,两团火蓬地燃起来。两人紧紧地吻在一起,他们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鬼子,忘记了仇杀,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温暖而幸福的吻。
那只凶悍的头狼很快追到洞口,它已闻到了洞中那陌生的人肉气味。母狼呢?白狼在洞外嗅来嗅去,它沿着气味很快找到了母狼的碎骨头。白狼明白它的爱妻已被洞中的人吃掉了,孩子们呢?狼王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孩子们可能也遭了厄运,狼王瞧瞧黑乎乎的山洞悄悄离去。它离开山洞后向森林深处急速地驰去,当它跑到那座小土山上的时候,便吮起长嘴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音尖锐而惊心。没过多久,森林中的狼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这些大大小小的狼围着土山坐在地上,等待着怒气冲冲的头狼发出厮杀的命令。白狼看看雪地上黑压压的狼群,再次长啸一声,然后冲下山坡向洞口方向扑去,群狼尾随而来,上百匹狼踏起一股雪雾。
振刚醒来的时候洞里已亮堂了许多,女人在怀里睡得正香。昨天晚上他们已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了一起,象云和雨,象鱼和水,没有做作,没有忸怩,就那么自自然然地结合在了一起。这是振刚第一次接触女人,他有些慌乱和害羞。女人是过来人,引导振刚慢慢进入自己温暖的体内。振刚浑身剧烈地颤栗起来,女人梦一样喊着振刚哥。几个月来的忧伤、恐惧、紧张此时全部抛在脑后,两人尽情地渲泄着,从这边滚到那边,从那边滚到这边,稍稍分离又闪电般焊接在一起,女人喊着振刚哥泪流满面。振刚硬茬茬的胡须扎在女人白白净净的胸脯上。女人,可怜的女人。振刚紧紧抱住浑身滚烫的女人。
灶坑里的干柴已经燃尽,洞里的温度很低,振刚想起来填点柴火,让女人好好睡一觉。振刚穿好衣服刚往洞口一露,便惊骇得目瞪口呆。洞前十几米远的地方蹲着四、五十条狼。振刚倒吸一口凉气,缩回洞里,推推酣睡的女人。女人一激灵爬起来,以为鬼子来了,往洞外一看,尖叫一声扑在振刚身上。妈呀,洞外挤满了饿狼,女人身子在哆嗦。振刚拍拍女人,让女人赶快穿衣服。振刚在经过一阵慌乱后迅速镇静下来,他知道猎人中传说的“炸了狼窝”让自己遇上了。振刚告诉女人不要害怕,让女人往弹筒里装火药,长枪里子弹不多,他必须作好最艰苦的打算,他把那把尖锐的猎刀押在绑腿上,把鬼子的刺刀插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