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一队过路的日本鬼子,刚从日本国内运来,路过聂庄便就地宿营。鬼子们认为这是他们的地盘,连个岗哨也不放。有鬼子进来方便。亢振刚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上。前面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声,鬼子踢踢踏踏的跑步声。院子里的鬼子开出去。亢振刚长长吁口气。就在这时一个鬼子折回来,或许是闹肚子吧,这家伙急急忙忙地向厕所跑来,弯着腰,捂着肚子。亢振刚听着他放下枪,解开裤子,接着便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屁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亢振刚抽出猎刀猛地扑出去。由于响声很大,那鬼子吓一跳,本能地返回脸来,亢振刚的猎刀已准确无误地捅进他的胸部,鬼子显出很痛苦的样子,眉紧紧皱在一起。振刚一抽刀那家伙便仰面朝天掉进粪池里。
鬼子们的汽车已向远处开去。天还没有大亮。振刚捡起鬼子的枪翻墙出去。
四
第二天天明,马龙就和战友们转移到另一座山头上。长期的战斗生活使马龙时刻保持着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随后马龙便把战友们分成五个活动小组,分头去周围的村庄寻找地下组织。他们约定好,晚上回山洞里会合。山上光秃秃的,偶而能看到一块没有收割的莜麦。
这些战士都是老侦察员出身,现在听到命令,立刻收拾起来,有的扮成砍柴的,有的扮成投亲戚的,分东西南北四面出发。马龙自己到附近山头找一些羊倌了解情况。山坡上人很稀少。太阳黄灿灿的照着周围空旷的山野。远处的山坡上有放羊人不紧不慢的哼唱:“……放羊过山坡,小草儿多又多,主人家吃烙饼,我吃糠窝窝……”
马龙虽然生在龙王堂,但从十八、九岁就离家出走了,周围的人们并不认识他,所以当马龙出现在这些羊倌们面前的时候,人们疑惑地打量着他,提防着他。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打听到县委的一点下落。
这天战士“小四川”从山外带回一条鼓舞人心的消息,说有人在聂庄干掉个鬼子,鬼子们十分惊慌,正在四处搜查。
大伙听了非常高兴。马龙分析这可能是我们的同志在活动,也可能是群众自发起来干的,但不论如何,都说明古城有人在抗日!同时他们也总结了这几天活动的经验教训,这么找县委也不是个办法,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县委可能会隐藏的更深。这个时候,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而且这么找县委也很危险,战士们虽然经验丰富,但不是本地人,口音又不对,一旦被敌人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马龙决定立刻改变行动计划,主动出击,打击敌人。一来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鼓舞群众的斗志,二来县委也会主动出来与他们联系。为了迷惑敌人,造成八路军仍在北山活动的假象,马龙率领战士们连夜向山下走去。
鬼子占领古城后,公路沿线的群众跑了不少,地里的许多庄稼无人去收。马龙他们窜过公路后便进入庄稼地里。公路上的巡逻车来回巡逻着。附近有伙群众抢收粮食,看见马龙他们,还以为是警备队的便衣,吓得扔下镰刀就跑。马龙吩咐战十们帮助群众收割粮食。战士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庄稼地里都是好手,不一会儿便码起几垛高梁穗子。其实大伙没跑远,远远地望着,见这伙人没有恶意,几个胆大些的便走近些,小声问他们是哪个村的。马龙就割就小声喊,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这一带的群众都知道八路军在古谷关把鬼子打惨了,晓得八路军是专和日本鬼子干的队伍。那几个胆大些的便跑上来。马龙招呼他们赶快把粮食背回去。远处的群众也跑过来。
在帮群众背高粱的时候,马龙得到一个意外的情况,前些日子有伙人把他们村里两个警备队员的枪给下了。群众问是不是他们干的。马龙唔晤着,心里明白肯定是自己人干的。难道县委在这一带活动?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大伙寻找县委的信心更足了。
马龙和群众们分手后,一边打听县委的下落,一边在公路沿线活动等待机会。
五
程金锁这几天右眼总是跳。俗话说:“左眼财,右眼灾。”程金锁越思谋越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军呢?程金锁苦思冥想。没有,绝对没有。程金锁的长烟锅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现在是东洋人的天下,自己并没有违拗小鬼子呀。李益亭当了县长,硬给他挂个城关区的区长,皇军要的粮食一粒也没少过呀。那怎么白野小队长多看他几眼呢?前天宪兵队白野召集他们各区的区长开会,要求他们抓紧为皇军筹集粮食。散会的时候,白野小队长突然叫住程金锁,看了他几眼,又扬扬头让他回去。不过,程金锁猛地想起一件事,一下坐起来,再也睡不着。
程金锁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想起自己的心思。这份家业是怎样挣来的呵。从爷爷开始,历经三代方形成这个规模。程金锁的爷爷从关外逃到古城,先在亨通药铺做伙计,老板看他勤快老实,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老板死后,程金锁的爷爷做了掌柜,勤勤恳恳不敢打半点马虎眼。老板死时,把祖传密方全传给了奶奶。程金锁的奶奶自小跟着父亲行医看病,现在又得真传,坐堂行医自是手到病除。由于程金锁的奶奶是位医术高明的女中医。慕名而来的,借诊病看奶奶的,人越来越多,生意好不红火,古城周围四州十八县谁不晓得亨通药铺的大名?到了程金锁这一代,亨通药铺已是古城的老字号了。程金锁自幼熟读医书,“望、问、闻、切”阴阳五行,莫不烂熟于心。程金锁娶妻刘氏,生一小女亭亭,以后再无所出。程金锁每每念及身后无子,心里总有一丝怅然,但一看亭亭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聪敏伶俐自是一种宽慰。罢!罢!罢!日后给她寻个好男人,权当自己的儿子,承继了这份祖业也就是了。可是今天早上,老狗李益亭竟给白野小队长提亲!
程金锁不想则已,一想又气又怕。
他妈的李益亭,你把老婆让给人家还不够,又来害老子!
可是程金锁深深晓得白野的厉害。
白野生得白白净净,年龄三十岁上下,平时板着脸不苟言笑。上次白野召集古城的老板富户们给日军捐粮捐款,李益亭带头捐了一千袁大头,其它的富户们想捐一千又有点舍不得,捐得少了又怕交不了帐,都互相看着不肯上去。场子里有些冷场。白野端坐在桌后,点名叫出清水斋一个小老板。小老板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白野唰地抽出军刀,冷笑几声,一刀将小老板劈成两半。众人大惊,白野用皮鞋蹭蹭刀上的血看住大家,谁还想当第二个小老板?众人纷纷掏钱。那次回来,程金锁差点没被吓死,以后想起来还心惊肉跳。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程金锁如何肯把女儿嫁给他?今天虽然说妻小走亲戚推脱过去了,可明天,后天呢?
亭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母亲和姑姑就做饭就神秘地说着聂庄的事。姑夫把刨回的山药倒进窖里。姑姑念叨着,不知小祖宗又哪里去了。母亲劝慰姑姑几句,说高诚会小心的。姑姑略略放下心来。
今天家里没事,姑姑给她们烙“火烧子”。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姑姑总是想着法子给他们变花样。“圪团儿”、“鱼鱼儿”、“河捞儿”,今天又做“火烧子”。把面和起来,然后干成薄皮,包上甜苣、山药丝丝什么的,往烧热的锅底一放,“滋”一声,连翻几个个儿,火烧烙成了。刚烧出一个亭亭捞在手上,呵着气,双手轮流倒换着。这时有人进来,挑起门帘是高诚。“表哥!”亭亭惊喜地喊,手忘了倒换,“火烧”烫得一哆嗦掉在地上。高诚急忙为表妹拾起来。高诚脱鞋上炕,摸出巴掌长的小烟锅,装上烟丝吸起来。高诚也听说了聂庄的事,心里很佩服那位勇敢的中国人。亭亭觉得表哥现在吸烟的姿势也很美。“表哥,你们开什么会?”亭亭心情很愉快,笑嘻嘻地挨着表哥坐过来。母亲偷偷瞅着女儿和高诚,挺般配的一对么。高诚看看表妹,知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家里人,便吱唔一句,磕磕烟锅,抓起一张“火烧”嚼起来。高诚感觉到了表妹那火辣辣的眼光,作为一个男人,从心底里说,他非常喜欢表妹,表妹年轻、漂亮,而且还有一种山村女孩所没有的特有气质。他越喜欢表妹,也越躲着表妹。他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他不愿意让表妹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这时柴门外一阵铃铛响。
“小二!”亭亭跳下地,她从窗户上看见是店里的伙计来了。
一家人急忙下地,亭亭已跑出去。
“太太,姑太太,小姐,老板让我给你们请安呢。”小二给大家鞠了一躬。小二走了许多路,脸上红朴朴的,现在见这么多人来迎接他,脸更加地红了。“快进来快进来!”姑姑连忙把小二拉进屋子,高诚也趿着鞋出来,和爹把驴背上的驮子卸下来。
亭亭急忙打听爹爹的消息,还不等小二回答,又急着问,是不是爹让你接我们回去?
小二摇摇头,告诉她们,老板现在是日本人的区长。
一家人听着程金锁当上了鬼子的区长,都没出声。亭亭叫起来:“爹怎么给鬼子干事呢?”“老板有打算。”小二放下长袍,觉得老板很了不起,有远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不给他们干活,还能有咱的活路吗?这次能进山,还不是全靠了‘区长’的这张牌子?”
高诚向后退了退靠在墙上,舅舅怎么给鬼子干事呢?
小二告诉她们,这次送来过冬用的东西,老板让她们娘俩安心住着,说日本人对女孩子没安好心眼儿。说到这里,小二看看小姐。娘问有什么事。小二压低声音说,好象是李益亭那老狗把小姐介绍给一个当官的日本鬼子,那鬼子要娶小姐呢。娘吓得脸倏地变白。亭亭跺跺脚叫起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完看着表哥。表哥正看她,两人的目光一接触,高诚立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玩弄手里的小烟锅头。小二吃了饭就要返回城里。母亲一个劲地叮嘱小二,千万告诉你们老板,少干缺德丧良心的事。小二答应着走出村外。
六
鬼子在聂庄加强了戒备,亢振刚转游几天无从下手,便趁天黑溜进古城。
高峻巍峨的鼓楼仍一如既往地矗立在街中央,楼顶的太阳旗在残阳的耀映下泛着血似的光。街上行人不多。亢振刚左躲右闪拐进悦来客栈。厅堂里散散落落坐着几个喝茶的客人。程金锁也坐在厅堂里。出出进进的人和程老板打着招呼。程金锁举着长烟袋呼噜呼噜吸几口。他的脸色平和而又安详。小二刚从南山回来,女儿和夫人很好,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不过在那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小日本说去就去,不一定哪天就会发生件什么事。八塔村不就完了么?接回女儿和夫人吧,又怕白野真的看上小姐。不过这些日子李益亭再没提女儿和白野的事。再过些日子吧,或许李益亭真的会忘记这件事。振刚坐在角落里要了几个馒头吃起来。小二从门外闯进来,“程老板,有人找!”程金锁随小二出了悦来客栈。有人朝着程金锁的背影吐口唾沫。振刚埋下头继续吃饭,刚吃几口隐隐约约听见邻桌的人说聂庄什么什么的。街上一队鬼子走过,屋子里的人闭住嘴。振刚觉得这里不安全,便拉低帽沿窜出来。
街灯亮起来,秋风吹过空荡荡的大街。振刚不敢走大路,拐进胡同向西门方向走去。振刚已经刮了胡子,衣服也是从老乡家里换来的,破草帽,旧夹袄,一副乡下农民打扮。快到西门的时候,振刚缩进黑暗中。城楼上有鬼子的探照灯四处晃动。一队队鬼子不时从城墙上走过。振刚躲进一座柴房里等待下手的机会。夜越来越深。周围死一般的静。振刚瞪大眼盯着胡同外面的大街。他等待那些寻欢作乐归来的鬼子。已经后半夜了,下弦月冷冷清清地挂在西门外。振刚紧紧衣服轻轻叹口气。这几天风声紧,鬼子们很少单独出门。恐怕今夜又要白过去了。今天过去还有明天,只要活一天,他就不会放过那些王八糕子!一命抵一命,老少爷们的命不会白搭。城楼上传来换岗的口令声。振刚靠住墙蹲下来。腿有些僵,身上也冷得厉害。振刚呵呵手,他不知道远在南山的二槐女人怎么样了。
振刚走后,二槐女人便习惯地守在黑黑的山洞里。外面的火堆开始还燃着,火光一闪一闪地映进洞里。随着夜的深入,火越来越小,最后逐渐熄灭了。现在整个森林完全陷入黑暗中。二槐女人睁大眼听着洞外的声音。森林很静,静得有些怕人。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动物的吼声。二槐女人没有一丝的睡意,紧紧抱着猎枪,注视着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