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禁分为四种:墙圈、屋圈、坐圈和人圈,在宗人府内单独辟出一间空屋,三餐都有人送饭,只不许出屋,与坐牢无异,自然是屋圈。
弘昼被人拖到了宗人府圈禁房中,侍卫唤了声:“王爷,得罪了”就把他扔到了屋内的硬板塌上。弘昼的伤处虽经太医治过又敷了药,仍旧火烧火燎地疼着,只得呲牙裂嘴地趴到在榻上。外面有重兵把守,四面都是坚硬的墙壁,果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
弘昼苦笑,往常也没少犯事,不过就是训斥一顿外加打几板子就完事,这次居然闹到了被圈起来,看来皇阿玛这次火气不小。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令下把自己放出去。圈禁么,谁不害怕?从圣祖爷到自己的皇阿玛,全都深谙圈禁之道,自己的十三皇叔老怡亲王当年就被圣祖爷一圈就是十年,皇阿玛登基后才被放出来;可皇阿玛随后又圈禁了四位皇叔,八九十这三位都是要圈禁至死的。弘昼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三个字来,形容此刻的自己的心情正好——自找的。
不过,进了宗人府倒有一样好处,暂时是用不着娶那吴扎库氏了。弘昼想了一会,终究力乏神疲,昏昏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弘昼被外边的响动惊醒,抬头看窗外,夜幕深沉,月色皎洁,室内一灯如豆,小几上的饭菜泛着凝固的油光,显是早已冰冷。弘昼此时虽然毫无胃口,却极是口渴,想喝水却又够不到桌上的黑陶水壶。生性高傲的他又不屑叫人,因此只自己拼命动弹了一阵却又放弃了。
弘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在胸口摸索了一阵,半天才掏出一个锦帕包着之物,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的两枚玉簪还完好无损,不仅舒了一口气。
过了几日,弘昼的伤势渐好,虽仍旧圈禁在宗人府,但有太医按时请脉换药。众人皆知以皇上对五阿哥的宠爱,过不了几日便会放出宗人府,因此并不过分管辖他,饭食俱是洁净之物,只要不出内院便无人制止。中间裕妃派了永寿宫的总管太监悄悄来看过他一次,见他并未受委屈便传达了娘娘的话,让他找机会向皇上认错悔过。这话不合弘昼心意,因此他毫不客气地把来人轰走了。
和亲王府的总管也来过,上下都重重地打点了一番,刘全又依他吩咐送来了厚厚一沓银票。弘昼待得伤好,便日日走出屋子闲逛,勾引众人喝酒赌钱,他又手松,动辄就是一二十两银子地打赏,宗人府的看守无不趋近奉承,弘昼虽在圈禁中,日子却和平日一般无二。
又过了几日,弘昼和众人喝了一下午酒,早早地就歇下了,狱卒还怕他半夜口渴,给他送来了热水。弘昼也不搭理,自顾自睡得昏昏沉沉。
至三更时分,外院突然一阵喧哗,好像是来了什么人,宗人府值守的上下人等正在跪下请安。弘昼宿醉已醒,却懒得睁眼,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就听到外院的声响随着问话声已经到了内院,好像正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他抬眼望着门口的方向,只听到外面有人恭声说道:“王爷,就是这里了。”
紧接着弘昼听到了四阿哥那熟悉的声音淡然道:“把门打开。我要和五弟说说话。”
外面的声音好像迟疑了一下,就听到四阿哥身边的张总管喝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随着狱卒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大门锁喀嗒一声打开了,四阿哥转身吩咐几句,独自一人跨了进来。
弘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弘历看着榻上趴着的弘昼,又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才笑笑说:“宫里传言五弟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触怒圣颜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现下看来,皇阿玛还是手下留情了。”
弘昼只觉得他的笑容格外可恶,正待反唇相讥,突然又听到弘历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唉,额娘不放心你的伤势,她又出不了宫,哭哭啼啼地一定要我来看看你。”
明知弘历此时是幸灾乐祸,可是提到他提到熹妃娘娘,弘昼还是内心一阵柔软,他自小就在熹妃身边长大,虽说宫中无情,但熹妃对他却是真心疼爱,付出的并不比一个母亲少。弘昼闷闷地道:“额娘还好吗?”
弘历走了几步,端坐在小几旁边的椅子上,那椅子一阵摇晃,半天都坐不稳,原来有一条椅子腿略短了一寸。弘历顾不得维持自己的翩翩风度,一阵狼狈,看得弘昼大笑。弘历索性站起来一脚把这椅子踹开,恶狠狠地坐到了塌边,差点压到了弘昼。弘昼赶忙移开一点,却又牵动了自己的伤处,顿时一阵龇牙咧嘴,弘历这才满意地点头,没理由他这么狼狈,弘昼还完好地趴在那儿看笑话吧?兄弟总得同甘共苦才是。
从小到大弘历在世人眼里就是一副才名远播、可堪重任的翩翩君子样,在皇阿玛面前更是演足了温良恭俭让的戏码,哪知道他其实就是个腹黑。弘昼早就看破了他,平时高兴了就陪他兄友弟恭一下,不高兴了就爱谁谁,谁的面子也不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次下来,腹黑遇到了浑不吝差点变成了明黑。不过,几次交锋下来也让弘历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这五弟恐怕是真的是无心帝位,因此行事才这般毫无顾忌,只凭性情来,合则聚不合则离。也因此,两人私下里关系反而较之别的兄弟更亲密。
弘昼不耐烦地问道:“废话少说,你不会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弘历道:“看笑话倒不是,可也没想帮你。要不是额娘总是在我面前念叨,我才懒得到这地方来看你,横竖过不了几天,皇阿玛气消了也就把你放出去了,总不能关你一辈子——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你只当在这里头散心了,顺便养养伤。”
弘昼气闷道:“废话,谁他娘的在这里散心?换你在这里待着试试?”
弘历啧啧道:“看看,出言不雅,蔡师傅白教导你了。”说着不待弘昼出言又道:“你在这里待得好好的,那被你拒婚的吴扎库氏可就惨罗!外边把她传得跟个嫫母无盐似的。听说,伍什图大人畏于流言闭门谢客,吴扎库氏天天以泪洗面。啧啧,好好的一个女子名节都被你给毁了,这吴扎库氏恐怕要嫁不出去了!”
弘历虽语带讥讽,但说的却是事实,吴扎库氏何其无辜,她被卷入这场风波里也许并非出自本心,要怪也只能怪她有个生有攀附之心的阿玛。
弘昼听得一阵无语,默然片刻才道:“总之是我耽误了她,但要我娶她是万万不能。四哥你帮我安排一下,把我在承德的田庄送她一座,让她阿玛送她出京,让八卫在暗地里护送,过个一两年等这事淡了再回来。”
弘历似笑非笑地应了道:“又送庄子又派人护送,让人知道了她就更嫁不出去了。不如你索性娶了她做正妃,让乌雅氏做侧妃,这样皆大欢喜,皇阿玛和裕妃娘娘面子上也好看,你也不用蹲在这宗人府发霉了。”
弘昼瞪了他一眼却不再答话,弘历知他脾气,最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既说了只娶乌雅氏是绝不会再改主意的,因此也懒得劝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来做说客的。四更的梆子一过,弘历就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道:“皇阿玛叫苏总管去查乌雅氏家的六小姐去了,你小心着,恐怕要不了多久,皇阿玛就要有所作为。” 说罢不等弘昼回应就出门而去。
弘昼见他离开,顿时紧张起来,皇阿玛的性子他知道,最是容不得别人违背他心意行事,要是皇上因为迁怒而发落了乌雅氏,这事情恐怕就无可挽回了,于是他开始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