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是什么？在熹微的晨光里，一片白蒙蒙的。是随风飘散的柳絮，是光之雾吗？
噢，原来是许多陌生的小虫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扇着薄薄的透明翅膀，围绕着穿过林子的太阳光束，不停地上下飞舞。
“浅薄的蜉蝣，朝生暮死的家伙！”
旁边一株老树斜着眼睛瞅了它们一眼，鄙夷地说。它那皱巴巴的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枝丫上缀挂着许多绿胡子似的藤萝，不知在世上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在这座树林里，数它的年纪最大，是这儿的老族长。
我明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生命短促的小蜉蝣呀！它的生命只能用小时甚至用分、秒来计算，却为什么这样欢乐？不知疲倦地在空中跳着晨舞，揭开了树林里一天生活的序幕？
我抬起头，好奇地注视着它们急速地扇动着小翅膀，成群成簇地在空中绕着圆圈儿，迎着迷迷蒙蒙的光雾越飞越高。仿佛想穿过头顶上树枝和树叶编织的绿色樊笼，飞进广阔的天空，融入温暖的太阳光似的。
当它们兜着圈儿飞升到树顶的位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折转身子飞了下来。直到贴近了地皮，翅膀尖儿几乎沾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才又腾起身子，重新飞上天空。它们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上下翻飞着，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它们跳着这支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快步舞。
我躲在旁边静静地看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向它们呼问：
“喂，小蜉蝣，为什么你们这样快活？”
不知由于它们听不懂我的话，还是忙着跳舞，没有时间回答，只顾一股劲儿地飞呀旋呀，没有做声回答我。
这时，草地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向往和感情。
“多么好啊！美妙的生命。”
我连忙回过头来，瞧见一朵半枯萎的小红花，无限神往地凝望着越飞越高的蜉蝣群，半自言自语、半像是对空中的蜉蝣诉说：“啊，朋友，我多么羡慕你们。没有烦恼，也没有忧愁，总是这样快活，这样精力旺盛。”
它的话，似乎被一只小蜉蝣听见了。它离开了伙伴们，从半空中轻轻飘飞下来，安慰小红花说：“别难过。只要你怀着希望，就会快活的。”
“我失去了水分，快枯萎了，还有生的希望么？”小红花疑惑地问。
“有的！”蜉蝣鼓励小红花说。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抬头瞧见伙伴们已经飞远了，连忙贴着憔悴的小红花的花瓣儿，急匆匆跳了几圈快步舞，就举起翅膀飞开了。是啊，它的生命实在太短促了，也许还有许多重要事情急着去做，实在来不及在这儿多停留一分钟，把想说的话全都解释清楚。
“我不明白，它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小红花迷惘地说，“难道要我也飞起来，在舞蹈里寻找欢乐和希望？”
对一朵普通的花儿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猜想，蜉蝣话里的意思，必定不是这样的。
我急于要探索蜉蝣欢乐的秘密，对这件事也产生了兴趣，安慰小红花说：“别着急，让我去找刚才说话的那只蜉蝣，弄清楚真正的答案吧！”
我朝树林深处走去，在一片林中空地上找到了飞翔的蜉蝣群。它们依旧忙个不停，用力扇着薄薄的小翅膀，在空中飞着旋着。我的眼前一片白蒙蒙的身影，仔细看，全都是一样的，实在分个清谁是刚才和小红花说话的那只蜉蝣。怎么和它对话，探讨生活的奥秘呢？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不禁有些为它们发急了。为什么它们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地飞舞着，沉醉在急速飞旋的舞蹈旋律里？难道不知道在无声的时间河流里，自己的生命已经划过了好长一段距离，剩下的时间不是太多了。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它们还在空中不倦地飞着？
我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忘记了小红花的嘱托，大声向它们呼问：
“喂，朋友，你们这样跳舞，可有什么意义？”
“我们赞颂世界和生命。”蜉蝣群在空中回答我，“用最美的舞蹈贡献给世界，把欢乐分给人们，就是我们的最大心愿。”
“是的，是的！”周围的野花、草儿和小树都齐声说，“我们喜欢这种会飞的小虫子，它们给树林带来了欢乐的气氛。”
我转过身看，在灿烂阳光和细细的风里，所有的树木、花草都合着它们的舞蹈节拍轻轻摇曳着，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
“生活，真美好！”一株小草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我喜欢它们，这些会飞的小虫子。”另一株小草说。
“好啊！舞蹈的精灵……
“……”
在这个时刻，太阳似乎也变得更加灿烂，投射下一束束最耀眼的亮光，把在蓝天中飞舞的蜉蝣群握在光环中心，给它们涂抹上一层圣洁的光芒。蜉蝣群迎着从天上倾泻下来的太阳光瀑布，尽情地飞啊飞啊，仿佛是力量和欢乐的化身，有用不完的精力、表达不尽的欢快心情，丝毫没有考虑过生活的阴影，要把这一切全都奉献给美好的天地似的。
瞧着这副情景，我似乎有些懂了。小小的蜉蝣是在用自己微弱的生命火焰，点燃周围世界的心啊！我的眼睛潮湿了。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想说的话。
我觉得，心头忽然泛起了一股暖呼呼的异样感觉。那是喜悦的感染，是深深的感动，是一种没法形容的心的共鸣。我再也没法挪开步子，离开这一群欢乐的蜉蝣。
我跟随着它们，从一个树丛走向另一个树丛，从一片空地跨进另一片空地，最后回到我起初瞧见它们的地方。仿佛觉得整座树林都变了一个样，再也不像往常那样冷清清的，时间和生命的旋律都凝滞了，显示不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记起了那朵提问题的小红花，回头看了它一眼，瞧见它在风里微微颤动着，好像也陶醉了。我心想，也许它已经完全解决了自己心头的疑惑吧！不再费心寻找那只曾和它对话的小蜉蝣。
说真的，此时此刻在我的眼前，只是一片白蒙蒙的飞雾，无数透明的小翅膀在林下的光影里来回晃动着，即使真心要寻找，也没法把那只小虫子一下子分辨出来。我，也像那些小虫子和周围的草木一样，完全融入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中去了。我也想大声呼喊：“生活啊！多么美好。”
不知不觉，黄昏降临了。朦胧的夕阳光辉，使林中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了，却又那样色彩斑斓、那样柔和，好像怀着深深的眷恋，要给这幅林中生活画面，最后涂抹一层最绚丽和最温情的色彩，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它那无限同情却又无可奈何的心境。我这才猛然意识到，一天就要结束，白昼的帷幕马上就要降落下来了。小蜉蝣的生命也要随着黄昏落日，在暮色里慢慢熄灭光焰。
我猜测得不错。随着黄昏亮光逐渐暗淡，在空中奋力飞舞着的小蜉蝣都显出了疲乏的样子，一只接一只离开了飞翔的同伴，悄无声息地坠落下来。只是在这个时候，那朵枯萎的小红花才像是醒悟过来，急急忙忙地对着还在空中最后飞旋的几只小蜉蝣大声呼问：
“告诉我吧！飞翔的朋友，我真的能够得到生的希望吗？”
原来它刚才是迷住了，并没有真正懂得蜉蝣话里的含义。
“可以的。”我听见朦胧的光影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回答，“希望是毅力的花朵，只要你有决心，就会燃烧起希望的火焰，找到生命的乐趣。”
它从同伴中奋力跃了起来，似乎还想叮咛几句，却再也发不出声了，用尽最后的气力，在黄昏的空中画了一个美丽的心形图案，轻轻坠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
啊，这颗美丽的心，说清楚了它还想表达的一切，再也不是一个难解的图形的谜。
黄昏的光熄灭了，一切都归于沉寂。空中再也没有飞翔的小蜉蝣，草地上积集了厚厚一层透明的躯壳。我瞧见，在闪烁的星光下，小红花上沾满了晶亮的水珠。那是夜女神悄悄洒下的露水，还是它的伤心眼泪？
在沉寂中，我听见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是从那棵自以为是的老树身上传来的。它冷冷地议论说；“哼，这些渺小的虫子，生活得多么没有意义！”
“不！你说错了。”小红花忽然大声喊了起来，“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议论勇敢的蜉蝣。它们的欢乐精神，是永生的。”
“是的，是的！”树林里传来了回声，在静静的夜里传播了很远很远。
第二天早晨，我惦记着那朵小红花，又走到了林子里去。我惊奇地发现，它的面孔变得红润多了，丝毫没有枯萎的样子。那是从蜉蝣留下的话里得到了启示，努力把根伸得更深更深，从深厚的土层下面获得了水分和生的力量吧！
忽然，我抬头看见，林中空地上升起了一片白蒙蒙的飞雾，无数透明的小翅膀迎着晨光一闪一闪的，在空中勾绘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图形。那是生命的种子、我熟悉的小蜉蝣呀！
我迷惘了。这是昨天的蜉蝣，还是在灿烂的太阳光里新生的一群呢？它们飞得那样自在，那样欢快，那样轻盈，洋溢着浓烈的生命气息。
噢，我懂了，它们是永生的。生命之歌，永远常青。飞吧！小蜉蝣。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