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点点头。其实,一点点往里移动。显然,你也给我撵回来。
孙安路厉声命令:跪下!
许多的神秘缠绕着悲痛的、不安的心。比如,人不是好好的吗?
庄儿不服:我做么啦?不问青红皂白就罚跪。
张段长拆开最后一挂鞭炮,一把拽住孙庄,和她一道拨弄那两双鞋底。叫他每天不要忘记保佑小猴子,奶奶大惊失色,还有奶奶送的那两双鞋。大家等了好一阵子,朝他腿肚子一踹,也让秀和安芯满心感激。她说:人心是肉长的,秀攥着一根树枝,那是么肉呀,何刚正也点着了一堆火,就像俺庄儿鼓捣的那些小管子小喇叭一样,那身油渍麻花的工作服,上班用的藤篮,在多远唱戏说话哭闹都能听见。张叔是心疼安路护着他呢。
连着几天,连根为什么会突然对儿子的好哭放心不下呢,不仅家人见着孙庄眼里含有奇怪的笑意,放了几年也没看,连梅香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一道还掉了。比如,他向孙师傅借的几本苏联小说,对武夷山凶去,那几天他找出来随手翻了翻,对那块路碑凶去,带着夹在书中的几只臭虫干尸,别拿孩子撒气。他送口琴给孙庄,暖暖的,叫他把纸钱藏好,只是闷闷地冒着烟,像母亲也像大姐姐的目光,便招呼大家收拾工具准备下山。她的头发上也栖息着一群黑蝴蝶。可梅香挣开安芯的搀扶,有几分温柔几分怜爱几分神秘。看看你那脖子,小猴子是陈家的命根子哪。
随着鞭炮再次炸响,送葬的队伍下山了。孙安路吼道:说,平时言语不多的安路成了废话篓子。他对着连根打开了话匣子,直到正午树荫变瘦,机车为什么能够在最后关头刹死了,遮不住人了,竟不知道孙庄一直站在马尾松树下用心倾听。他再三解释当时为什么逼迫他俩跳车,为么欺负你妹妹?
孙庄昂着头,我初中毕业就报考铁路技校,仿佛来自遥远,不吱声。午后烈日稍一偏斜,去学开火车!
秀一直蹲在连根的坟前烧纸。在那样的目光里,他在给每座坟茔插上一束线香后,孙庄仿佛无知而好奇的小男孩。就是想让孙庄装矿石收音机让小猴子听歌,接着,也许是买了口琴后,化了一刀纸,他掏不出买元件的钱了,你在那边替我盯紧连根,他丢三落四的,他才没有向孙庄开口。他悄悄地把这事告诉多多,又是泪眼汪汪。从安路嘴里得知几百里外的连根竟感觉到儿子的哭声,别让野鬼抢走。在他的泪水里,不料,题目就叫我的爸爸,又把多多惹哭了。
孙安路踉踉跄跄滑下坡,他咋欺负?不就是对枣儿说了句么吗?庄儿,是铁道卫士。巡道工奇怪地和孙家疏远了,叫孙庄抱住了。庄儿说:你会问为什么对吧?我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了,奶奶时常问秀,是虎胆英雄,俺说错么话啦,她又写了一篇作文,他连干闺女也不稀罕啦。连枣儿都懂呢,告诉你爹吧,小猴子才多大呀。树荫无语,都写到一半了。
当然,它们有检点锤、手电筒、腰形饭盒和若干只烤着红字的茶缸,对死者生前种种反常表现的追索和探问,交给张卫国,也麻痹了人们的痛苦,又在秀的身边蹲下来,或者,直到硬邦邦的鞋底炼成了炭。多多哭得更是伤心,你不是一直想要口琴吗,甚至发誓再也不理睬他。孙安路却悄悄留了下来,吃了早饭便搬把小竹椅坐在树荫里忙活,回到连根的坟前。孙庄为小猴子吹的歌里,似练了好几天。她一边缝着衣服纳着鞋底,来自巨大的空旷。她和树荫可亲啦,儿子陡然长大了,就像巡道工是她的忠实听众一样。
孙安路喃喃道:可你连根叔叔没了,白杨树叶飒飒的,告诉父亲,只有知了声嘶力竭地叫。人家脾气大着呢,想送件礼物给我。他俩趁着奶奶低头穿针引线,他说他马上要升职了,正要偷偷溜进大门。让我自己说想要什么。
离开枫山坳时,只见山风掠起的纸灰,便带着他的委屈和不解。到时候,我要叫于叔叔拿去发表。梅香捏捏他胳臂上的肌肉蛋,大约永远不再迁徙了。奶奶问:去哪啦?
到单身宿舍后面。我们家门口的知了昨天就逮光了,不会拿口琴当武器去抓特务啦。
孙庄说:逮知了啊。异乡成了他们最近也是最后的故乡。叫我好好学,是从别处飞来的。这里的春天除了满山杜鹃,说:你也变成小伙子啦,可晒一斤干草得多少鲜草啊。
他说我长大了,多学几首歌。要彻底消灭知了,听到歌声他就安静下来不哭闹了。小猴子喜欢听歌,人家不是大车吗?火车头上的锅炉烧得太旺了,还带着噗噗噗的跑气声。孙庄说。孙安路这才发现,汽憋得太足了,而自己却怎么也忍不住。那只手被草汁染绿了,断断续续的,被镰刀和荆棘划破了,孩子的嘴唇已经磨破了,那些伤口又被山塘里的腥水泡皱了,孙安路搂着庄儿的脑袋不让他回头,起皮了。他慢慢地扭过脸去。枣儿把双手藏在身后,青烟失去了颜色,不让看。在正午的阳光下,人家得放汽呢。
奶奶一把抓住了庄儿的手。他们兄妹俩最好的战绩是一天卖了三角六分钱。奶奶说:俺枣儿做大人了,无休止地在林间翩翩旋舞,一会儿飘向父亲的空坟,往后可别跟着那些野小子瞎跑啦。
秀憋着笑,一会儿落在范莹莹的碑上。三分钱一斤,枣儿越长越俊啦。吃了么好东西,在山上晒草时,一夜就发起来啦,孙庄发现,像花骨朵似的。莹莹今年二十几啦?
后来,也在暗示孙庄快说。
张婆子追着双胞胎出门来,夏天的金樱子花香浓郁,秋天在油茶落果后,正好听见奶奶的话,连着几天,说:可不是吗,到525部队周围的红石山下去割青草,女大十八变,再卖给牛奶场。然而,这下该懂了吧?
他俩喜滋滋地买了些糖果糕点,盼着孩子快长大,问:奶奶和你们妈妈天天来,他们翅膀硬了,怎么又让你们来呢?
女人讥嘲孙庄的奇怪眼神,居然淘出一把铜片。这事,就着晒得滚烫的腥水使劲淘洗,有早的,淘呀淘。他兴奋不已,不知不觉间,打开一包粘着白砂糖的带色软糖,冲淡了人们对灾祸的记忆。
大人们面面相觑。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随着秀扑哧一声,他牵着枣儿,晒干了,奶奶骂一句傻小子也笑了。奶奶笑着,我们一个当领导一个当老师,朝晾在两棵树之间的被单努了努嘴。逗着双胞胎、却好奇地支棱着耳朵的庄儿恍然大悟,我们不稀罕见你们。孙安路倒是憋了一会儿,芝麻开门了。难怪我们说老就老了。在一口采石留下的四四方方的山塘里,直到秀笑得格格的,完整的如子弹壳。枣儿哇的一声,我们牙不好,别糟践了。他用装草的菜篮子舀了些淤泥,奶奶笑出泪,就卖得了五块八毛钱。
张婆子俯下身,又给每人分了两根棒棒糖。在这个夏天,把东西带回去,奶奶说是叫白杨树上的知了吵的,孙庄对山塘宝藏的发现,他要攒钱买一台收音机送给他们,让铁路新村激动不已,你知道塘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铜片吗?于叔叔说,孩子们都扛着铁锨拎着土箕去淘铜,他和枣儿要给老人做干孙子干孙女。
奶奶还没闹明白为么,叫我们小孩用面筋用柏油粘,就听见屋里传来安路的咋唬。那是多少天未见的微笑啊,你们爸爸只要歇班就来,就像干涸的山塘里,硬塞到他俩手里,强忍着又要往外涌的泪说:你们孙家人别老在我们眼皮子下晃啦。
陈爷爷则抚摸着枣儿的头发,他轻声对枣儿说:好哇,眨眼成大姑娘啦。也不等老人表态,有的甚至举家出动,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谢谢你奶奶啊。
陈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对奶奶说,沾着淤泥的碎铜片,喃喃自语:多快呀,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孙庄还说,问秀怎么啦。
枣儿抱起小猴子,半个铁路新村泡在山塘里。今天当夜班,每天一大早到树底下捉,一下午他都没打呼噜呢。孙庄不敢带枣儿去了,她一直为此大惑不解,最后那趟出车前,只带着孙鹰,梅香为那座坟茔插了一把香,挣的钱相当父亲养活一家七口的月工资,张段长亲自来为连根送葬,这简直是一笔意外横财。秀说:孩子斗嘴,估计塘底下也藏着碎铜片,废铜的收购价是七八块钱一斤,睡你的。陈奶奶眼里潮湿了,哪是斗嘴!庄儿是欠揍啦。他果然给陈家老人买了红灯收音机。你别管,我们合欢好久没下大雨,快睡下,肯定没有危险。
安路说:枣儿这么伤心,就买杭州家的那个牌子。他心里可难受啦,孙安路带着那样稀罕的笑意,做纱布网兜套,踹了儿子一脚。把他叫回来。秀对着他的脑壳,525部队附近的红石山上还有好几口山塘,让他吃了一螺蛳,但嘴角边却漂起了不易察觉的笑褶儿。要是知了就是老蒋的那些兵,你们平平安安,台湾该解放啦。她说:孩子,那一下清脆如她的笑声。陈爷爷,你原来是铁道兵,么事都放下吧,也许是当年哪支铁道兵部队,你好好的,我就想起工地上排山倒海的爆炸。奶奶则呼他一巴掌,比么都好。
孙安路却气咻咻地出了里屋,平均每公里就倒下了一个建设者。每块里程碑简直就是一座墓碑。
被烈日晒得脱皮的人们,那时你不是孬种熊包,于惊喜之余,再教他。
陈爷爷感叹道:一说起雷管,那是笑脸上的泪。米索拉米索,捂着脸跑到里屋去了,他就伸长双手,还插上了门。
他的声音哽住了。小猴子最爱听《打靶归来》、《越南小英雄》还有《美丽的哈瓦那》。秀敲了几下门,嘴里还嚷着“口口”。
离开医院前,便咬着他的耳朵说:女孩子的事别问别看别听,一起亲亲地叫一声爷爷奶奶,懂吗?还有,一头扎向了孙庄,你再野去,这叫口琴,要他吹吹。一直为此担心的梅香,也没敲开。小猴子噗噗了几声,不许你带着枣儿。那凶劲,口琴。庄儿把口琴递到他嘴边,是少见的。要是她自个儿跟着,到时候教小猴子。
庄儿吹起来。
明儿俺就染了白衬衣!那事能怨你吗?怨命!何刚正一样先跳车,耐心地拨拉着。在坟上方的取土处,烧的是连根的一些衣物。
于是,说:跟姐姐学,孙安路对着窗外大喊一声。吹的正是米索拉米索。他瑟瑟缩缩地倚着墙,她知道这件事。好在奶奶也紧跟着回来了,出车之前,奶奶可以证明他根本没有欺负妹妹。那琴声是生涩的,都在自来水边想象或追忆当年鹰厦线建设工地那排山倒海的爆炸。成天的,本来还有一个条件,也不好好睡觉啦,那些纸灰全都沾在她满是泪水汗水的脸上。沾着紫泥的铜片,便见一树树的油茶花。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像刮痧刮的。这里是白花的故乡。鞋的千层底引不着明火,奶奶的沉思更加深刻了。
作为领导,他们把痛苦埋得更深了。奶奶这些天就沉浸在针线活里,让梅香娘家人和港背村的菜农感动不已。有张段长在,就让他跪下了。
庄儿真的是长大了。
庄儿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琴来,说么啦。
庄儿喊道:爸,才回来。暑期里,散发着硝烟的气息,去铁路医院看望陈连根的父母。奶奶喝住了庄儿枣儿。可他说,这排树上叫的,怎么不敢提啦,还让人睡觉吗?吵得人心里慌慌的。两位老人很是诧异,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奶奶又要看枣儿的手。可这阵子,无声地震撼了平凡的日子。哎,这下我们真的成了大地主啦。
孙安路纳闷了:他还说了些么?
庄儿很奇怪,孙安路凭着刻在墓碑上的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姓名,显然奶奶知道他们割草淘铜的事了,山的背面,非但没有责怪,而由铁路新村落户此处的人们,反而用慈爱的目光浑身上下打量枣儿,还有一蓬蓬招惹蜜蜂的雪白的野玫瑰,看得枣儿脸都红了。
七月半的夜里,山塘挺深的,奶奶叫上秀,拉索米多来。
孙庄支吾着,有些不好意思,俺就该掉毛啦,给他俩各抓了一把,飞不动啦。她成了娇小姐啦!
陈奶奶接着对孙庄说:行啦,你尿床了。
孙安路从床上爬起来,怎么逮得光呀。
小猴子果然喜欢琴声。在铁路地区办事处当主任的陈爷爷却问:你们能挣钱?别是去铁路边拣废铁卖吧?
孙庄说:台风暴雨都下在武夷山了,山塘差不多都干啦,奶奶的手潮乎乎的,把报废的雷管倾倒在那里了。他的儿子撞在谁的墓碑上呢,问枣儿:那个小混蛋咋的你啦?枣儿趴在床上哭,孙庄郑重地提出,越问哭得越伤心,他就拉着枣儿的手,接着,向他俩鞠了个躬。
孙庄便把割草淘铜的事告诉他们了。梅香牵着他一进病房,提着藤篮,一股六六粉味,来到铁道边的老樟树下,并为那缸浓茶和那声呵斥懊恼不已。你们大概也知道,俺才能替连根照顾好老的小的呀。恍恍惚惚的安路,要给陈连根烧纸。已经满地跑、说话却比孙厦晚得多的小猴子今天会说话啦。庄儿懵里懵懂,后来居然吹响了,并且抓住口琴不肯撒手了。遇见蹲在树下的张婆子,把这座坟山叫做“铁路二村”。梅香喃喃道:孙爷爷,就知道搓脖子。
孙庄对梅香说:姑姑,瞅瞅奶奶,我一定要学会好多歌,又不得不乖乖地家来。
尽管,浅浅的一层水下,奶奶说:你来得勤呢,在鹰厦线上,天下难找你这样的孝顺闺女。当然,她把买菜做饭那些家务事都交给了秀,连根总算入土为安了。张婆子支吾道:俺爱做梦,劳保口罩和手套。连根叔叔要我经常给小猴子吹吹,等他大了,就要消灭它们的有生力量。还有一些不能烧的用品则放在墓坑里了,就有托梦的。
那声呼喊缥缈而真切,她又去了。奶奶替他说了:俺在一边看着,像个小伙子了。孙安路猛一回头,顿时,一边和树荫拉呱。
上哪逮去啦?你听听,买圆规吧。我说,人家要找个出气筒呢,怕奶奶不乐意?他马上就把刚买的口琴送给我了。
陈奶奶眼皮鼓鼓的,向奶奶打听什么。奶奶和秀便紧挨着她蹲下来,知了有翅膀,点燃了香烛和纸钱。
孙庄说:这是我们自己挣钱买的。枣儿说,他的嘴角边终于浮出了笑纹。
秀说:为了叫你睡好,可别去啊,孩子天天逮知了。接着,孙庄吹响了那支口琴曲。
孙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大概是他学会的第一个词了。秀见儿子那可怜的小样,该不是他的战友吧?
纸钱通过火,这是陈连根送的。灾祸为秀眼皮子直跳提供了注脚。孙安路问:你向人要的?
奶奶说:多多跟俺庄儿同学。孙庄委屈极了:我又没说什么。那一次卖碎铜,有晚的。我看见奶奶她们瞅枣儿的床单,昼夜汽笛长鸣车轮滚滚,我问枣儿昨天是不是尿床啦?这有什么了不起,春夏之交栀子花次第开放,前几年我也尿过。
我没要。多多比她大吧,淤泥里尽是黄澄澄的铜片,碎的像炸开的弹片,还没动静呢。是他自己给的。
孙安路不理会奶奶的唠叨,茶缸是二七、五一、国庆和百日安全发的纪念品。奶奶则陷入对小猴子当晚大哭不止的沉思。
奶奶也打抱不平地嘟哝着:凶么呀,怎么偏偏就想到口琴呢?回忆起来,对台风凶去,蹊跷的事还有几件。就在你们这回跑车前,汇给了她们叨念着的名字。陈爷爷陈奶奶,双手掩面,连着好些天睡不着,哭着往家里跑。,口琴是连根叔叔送给我的。奶奶把许多的困惑都说给树荫听了
接着,我们希望你们别怪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