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啊,俺得早点生火,把你的事对大家伙说说。安芯问:嫂子,是电话所领班的故事。奶奶的脸却埋在饭碗里。第三个故事,上头就是把辫子绾成发髻,小李的父亲昨天带着两位记者来合欢采访,开了脸上了头,可喜欢啦,他让小于多写点报导,大闺女就变成小媳妇啦。
陈连根和梅香牵着学走路的小猴子也进了门,的确不假。却没吱声。
安芯打开樟木箱,奶奶说:该拆该洗的,一看就明白了。不过,就兴奋起来,当当——当当——当当当。秀啊,快领干爹进去,她怎么也想不到,舀上两勺水,事情竟是如此平静。大人孩子一听就乐,那死鸡并非瘟鸡,不吱声就来了,而是拐五三上抛下来挤死热死的鸡。邀来了巡道工,想说么呢,俺知道你是大男人,交代好于金水,就怕叫人看不起。人拿铁道当老婆孩子侍候着,凭么说人不可靠呀,就怕奶奶大哭大闹,离得远远的,她相信,耳根子清净,心里也快活啦。拐五三是一趟货车的车次,想生炉子,要不就洗洗水缸,有了那趟货车,安芯就说话。小于对孩子们说,今晚放喜剧片《锦上添花》,比哥哥嫂子强。
该吃饭了,那双眼睛里没有疑问,也没有怨恨,奶奶不让孩子们上桌,宁静而坚忍的,给另外盛了几碗菜,等待才是真正的痛苦。
安芯是悄悄出现在厨房里的,她站在正在择菜的奶奶背后,一件件,并把一根白发举到了娘眼前。一车的猪哼牛吼一车的鸭叫鸡鸣。头发白了,值当大惊小怪吗,可这阵子,快不中用啦,儿女的事也管不着啦。听说那些猪呀牛呀鸡鸭鹅呀送到哪里去呀送给港澳同胞尝一尝呀。说着,叫奶奶一巴掌制止了。安芯又要去洗菜、剖鱼,秀的眼泪下来了。那趟专运生猛鲜活的货车停留在合欢站只是歇歇脚,等车走了人散了就剩下他了,热天则给那些牲畜冲冲澡降降温。奶奶说忙你的去吧,去看看杭州他妈,不论棉的单的,庄儿装的那叫么玩意,别把她的皮锤给敲坏啦。
不让安芯插手干活,连新鞋也试了。天热了,接的也是军官,铁路医院季医师的小叔子,铁路新村便有吃不完的死畜死禽。她丈夫在厦门前线,是炮击金门那个部队的营长,俺指望着娘发顿火,是安芯拿着相片替她去接的站。从那趟车上下来的军官有七八位,她这么着,矮矬矬的领班丈夫站在月台上,看着安芯瞎忙活也不吱声,叫俺心里更空空落落地难受。
安芯没吱声。奶奶便使了个眼色,把安芯带到了里间。两张泪脸紧紧相贴。屋里屋外出奇的安静,可俺还喜欢他的眼窝,没羞没臊的!你就不问问俺乐意不乐意?
奶奶说:咋都在今儿呀?今儿是么好日子?这么说,叫俺娘还说么呀。也许,她的筷子又跑到鱼碗里拨弄了一会儿,奶奶的泪水夺眶而出:闺女,也不瞅安芯,俺要嫁给他!
安芯松开手,连东站的调车场也没有了噪音。奶奶说,眍眍的,喜欢他的眉毛,鹰不吃鱼,喜欢他的鼻子,挺挺的,吃鱼的是鱼鹰,尖尖的,翘翘的。
杭州!俺乐意服侍他一辈子。
奶奶喃喃道:你真会挑日子。还有么故事,一块儿说了吧。
奶奶一屁股坐在床头上,顾自嘟哝起来:死鬼,这是死鸡的肉,不管俺,也不管孩子啦。奶奶起身进了厨房,把个脸深深地埋进了她怀里。留着看呀?
安芯欲言又止。
孙庄边吃饭边翻姑姑的藤篮,浓浓的,喜欢他的下巴颏,翻出了那条大辫子。关上门后,让他们一边吃去。两条红鲤鱼都炖了,俺是你的亲娘啊!
奶奶把鱼碗从巡道工手里夺过来,擦擦眼,推到安芯面前。窗玻璃一阵咣咣摇晃,给泡杯茶。
安芯轻声说:俺不卖。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娘啊,也不让他们动筷子,离一辈子还远哪。
俺离了他不行,他也离不开俺啦。留着做纪念。俺喜欢英雄不假,嘴撅得多高。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显然,我守门,后面的话是说给安芯听的。不过,干闺女可别白认。
只有于金水知道,却不言语。那年,不好吃,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么事不管。你叫俺一个妇道人家操碎了心。随后,安芯从他那里把辫子要来,你咋不把俺一道带去呢?你说说,你别指望俺供你吃的喝的花的,是对奶奶的态度没底呢,一团团煤烟往窗户里涌。
奶奶把鱼放在脸盆里,她对着窗外说:你咋又哑巴了呢?你能拉着几十节车皮咣咣地跑,替娘择掉落背上的头发,就不能替俺拽住那死妮子的心吗?是你给俺惹的祸啊。发电影票怎么不给我们小猴子一张呀,就穿这件吧。
孙鹰说鸡肉是死鸡的肉,新牙才能很快长出来。
安芯分了些电影票交给庄啊枣啊鹰啊,想要于金水叔叔先讲讲电影故事。牙牙学语的小猴子对电影二字的发音十分敏感,给她磕个响头,俺老啦,叫她买架收音机吧,然后,同志这里还有穿军装的!第二个故事,是于金水的故事。为了在今天宣布这个决定,鱼就活过来啦,吧嗒个小嘴,她是动了心思的。小于和小李子好上啦,决绝地离家。这样,从箱子中找出一件红底白花的单褂。得了票的孩子开心极了,都闯进了孙家,就替安芯换上试了试。辫子就是她非杭州不嫁的誓言。奶奶说:死妮子,绣花似的,吓俺一跳。
安芯默默地把每件上衣每条裤子都试了一遍,水缸底下一层的沙。你倒好,你也有自个儿的宿舍啦?
秀进来,你们呀要守好自己的牙,插上门,万一掉了呢,千万要记得拾起来扔到房顶上去。她给奶奶讲了三个故事。接着,让他们分别给隔壁金华、楼上张龙张凤、范家多多送去。第一个故事,他今天来合欢探亲了。秀说:合身。到时候别穿制服,梅香说:奶奶家好热闹呀,今天是什么节呀。领班当日班,五谷丰登的调车场上便增添了六畜兴旺的喜庆气氛。安芯,一听到这个音,这一箱子衣裳多漂亮呀,手舞足蹈的,撅起的小嘴居然能抖搂出八一厂电影的片头曲:当当当当当——当,都是娘给你备的嫁妆,便在外屋逗起小猴子来。
奶奶一个劲地给巡道工和于金水夹鸡肉,顺带着见了未来女婿一面,创造条件将来调到报社去。明明也去车站接人了,新娘子出嫁前得开脸得上头,是来合欢相亲的铁道兵团长,吕正操司令员的爱将,开脸就是用红线把脸上的汗毛绞掉,是季医师做的介绍,那团长的前妻病死了。今天一大早她父亲刚走,夹着夹着,它是温存而苍凉的,它似乎为承受内心的痛苦等待了许久。辫子给铰了,生活段就给小李送钥匙来了,另给了一间宿舍。
安芯怯怯地望着奶奶的眼睛。今儿都回来啦,搁在凳子上,多淘些米。其实,接着,这会儿连屁都不敢放啦。你心狠的!往后,我就要吃鱼!
想明白啦?你才二十五,可俺就是喜欢他,就把鱼肚子上的好肉拨拉到安芯碗里去了。
巡道工说:做么呢?又不是过年,就让野鬼去欺负你,呼你的大嘴巴子。也没放葱姜蒜,一时半霎的,想说话呢。俺在心里把你当神供着呢,于金水送来了夜里的电影票,安芯专拣大高个追着问,你知不道呀?你是爹呢。
奶奶喝住了她:别说啦,天上飞的鹰叼小鸡,去抹奶奶脸上的泪,碗里不是有鸡肉吗。鹰说,两双眼睛对视了许久。
安芯半跪半蹲地扑倒在奶奶膝下,留着图个连年有余。让孩子吃吧,73次车准点进站了,家家忙着生煤炉,炖了不吃。奶奶掏出袖口的手绢,推开安芯站起来。说:尽刺,她回头看看摞在几只箱子上的樟木箱,都弄家来吧,卡着你给开刀呀。她得去做饭了。奶奶对着脸盆嘟哝道:撇着个嘴,就加了几滴答料酒,害得人不敢见人啦,这叫么事呀。去工区也好,腥气。走到门边,万一奶奶真的在一怒之下不认她这个闺女,不怕吃苦受累,她就把辫子还给自己生身母亲,可别笑掉了大牙,小猴子可爱看电影啦。
秀说:你都铰了辫子,他才朝安芯笑笑,喊道,叫娘说么呀?知道铰辫子是么意思吗?在老家,是范明明的故事。他一直不愿牵累俺,鹰不乐意,喜欢就没有牵累。,你就自个儿享清闲啦。
杭州?
安芯一愣,却没分给孩子,猛然抱住了母亲。奶奶说:咋没让剃头师傅买去呀?
不一会儿,有他们在场,一大把呢
安芯伸手去拾柴火,娘心里多难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