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豫语气愈发不善:“那是谁要你自甘堕落的?”
自甘堕落?父母在这件事上倒是很有默契,竟是百般看不上她的营生。
萧珑有点生气了。见面之后,没句嘘寒问暖的话,只问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只关心他的颜面,因而语声转冷:“是我的主意。我以此过活,不以为耻。”
“你!”萧廷豫先是暴怒,好容易才缓和了情绪,“你怎能这般作践自己?”
“我赚钱养家,还能劫富济贫,怎么就是作践自己了?”萧珑语声有力,目光无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萧廷豫是真要暴跳如雷了。近来与大夫人二夫人争吵不休,眼前这女儿也是毫无当初做派,让他陌生。二女儿……二女儿就不要提了,该陈江的货色。
他几乎怀疑是在噩梦中。
“你又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想象当中父女重逢的温馨一丝也无,实在让萧珑失望,因为失望而控制不住情绪。
萧廷豫拍拍额头,又开始来回踱步,“因为你是江洋大盗,惹到了风逸堂主头上是不是?我今日要遭灭门之罪也是因你而你,是不是?”
萧珑沉了片刻,才吐出一个字:“是。”
她在江湖中太久,便是只身闯荡的时日甚少,也早已听闻太多骇人听闻之事,何时也能保有一份清醒冷静。
她的父亲却正相反。
太多年位极人臣,尘世间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遥不可及。忽然听说这样耸人听闻之事,又被威胁灭门,自然惊慌,自然震怒。
能理解,却不能不失望。
以前总觉得,父亲亦是顶天立地,忽然间发现他也会恐惧,会因为恐惧而迁怒旁人。
那滋味,着实难以消化。
朱门锦绣中人,是不是都是如此。只有计较,只有颜面,只有家族兴衰。
俗世中人,任何灾难面前,只要家人平安无恙就心满意足。而名门内,却是能够为了所谓荣辱与亲人反目成仇。最糟糕的时候,甚至不惜牺牲掉亲人。
她终于知道将自己划出名门、排除在家门之外的原因了。
就是因为这些。
她不要变成父母那样的人,不要变得那么自私,不要那样虚伪的活着。
萧廷豫语气依旧暴躁:“你倒是说说看,如今该如何是好?”
“你将我交出去就好。”萧珑负气说完这一句便后悔了,转眼看向别处,“我说笑的。没事了,你……安心回府吧。”
她不敢娶看父亲的神色,怕在他脸上看到如释重负,怕他点头承认——说他可以牺牲掉她。
“这话怎么说?”萧廷豫语气稍稍缓和,“你唤人将我请来这里,还打算瞒我什么?”
“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设法解决。”听话音,萧珑意识到,龙九是命手下以自己名义请来父亲的。
“你怎么解决?你孤身一人,如何能敌得过风逸堂?今时有风逸堂,日后呢?我是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胆江湖草寇找上门去?你怎么能将自己身份随意告诉那些人呢?”
句句指责,虽是无心,却终于让萧珑按捺不住火气了。
明眸一瞬,她逼视着萧廷豫,缓声道:“我是不知轻重,可我还知道一切所为何来。如果你不曾娶了姐妹二人进门,相府这些年就不会生出千般是非万般怨怼,不会有我流落江湖的结果,更不会走至今日这境地。你失望,我不失望。你怕死,我不怕死。你不过是要我给你个保证,我能给。我如果注定要连累你赔上性命,那么我不会独活,对你无愧。放心了?请回!”
语毕,她旋身出门。
萧廷豫愣怔怔地望着门外。
何以与最疼爱的女儿走到了这种地步?
这才想起,还没问她身上的毒解了没有,还没诉诸相思之苦。
他真的被惊慌震怒打倒了,失去了惯有的理智。
大夫人与二夫人对他说的都太多,却无一句是他愿意接受愿意聆听的。她们口中的女儿,不是他心里的样子。
所以还未相见之前,便已失望。所以才闹到了不欢而散的局面。
那一句句反诘,是事实。相府所有一切的根源,不过是他少年时用情不专,娶了姐妹二人。
萧珑出门便撞上了龙九。
一个冷眼之后,她疾步而出。
身后一声似带着委屈的猫叫。
吉祥竟一路跟了来,她不知道。
回身将小家伙抱起来,穿廊过院,出了大门,走入晨曦之中。
“去何处?”龙九疾步追上她。
萧珑语声冷硬,“别跟我说话!”
龙九不解,父女两个说了什么?怎么忽然间就变得这般暴躁?
他只能走在她身边,等着她情绪平静下来。
有人牵着马追上来。
萧珑无言接过缰绳,策马回了住处。
龙九亦步亦趋相随。
萧珑转进室内,取了些东西便走出来,站在他面前,语速有些快:“我还是要走。我身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又是诈死之人,过不了寻常人的日子。什么时候相府被灭门了,我自尽。日后你尽可为所欲为,我随时敬候佳音。不要命人追踪我和吉祥,我一旦发现,必出杀手。此时你也可以拦下我,前提是杀了我。”
她转身之际,龙九扣住她手腕,“你先冷静下来再走!”
“我冷静不了,我今时今日,也有你一份功劳!”萧珑眼中泛着寒光,空闲的手抬起,握着一把匕首,“你再不放手,我现在就自尽给你看!”
是他给她的那把让她防身的匕首。
此时,她用来防他。
龙九忍耐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说来听听。”
“放手!”萧珑只强调一点。
龙九的手收得更紧。
萧珑反手,匕首刺向她咽喉。进退维艰,她几近崩溃。
匕首距她咽喉分毫处停下。
他的手握在刀刃上。
锋利的刀刃嵌入手掌,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