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或者说从正常的天色来判断应该是黎明时分,我醒了。醒了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尤其是胳膊腿儿的骨关节,嘎巴嘎巴响,疼得像谁拿点着的烟头烫我裸露在外的神经末梢。
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到骨科查了一下,人家说没发现什么异常,那口气仿佛是怪我装蒜似的,结果我怒从心头起,恨打胆边生,跟他们大吵了一通,我吵架的架势就跟一头狂暴的野兽差不多。
回了病房,我仍是烦得不行,像是没吵痛快,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景物以及所有的声响都似乎变得暗含着敌意,虎视眈眈地瞪着我,更让我烦躁的是一只蛐蛐儿,它可着嗓门地叫,叫声很像是在呼救,凄凉极了。我紧闭了窗,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企图将那可怜的蛐蛐儿忘掉,可是,不能。
我只好跳过阳台,到花园里去捉它,花园里的花草都被园丁修剪过,整齐是整齐了,而勃勃生机却也消失殆尽,草丛轻轻地摇晃着,仿佛正在打盹儿。我抖搂着双手,仔细搜寻着那只能发出噪音来的小昆虫,准备将它绳之以法。
听叫声,蛐蛐儿应该就在附近,可是真要找起来却费了天大的劲,我挽起衣袖,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有两次,我终于发现了它的踪影,可是一扑竟扑了个空,叫它溜之大吉了。
正折腾着呢,我病房里的电话又幸灾乐祸地响了,真是越忙越打岔,我没理睬,我没工夫去理睬,我当下最紧要的任务是抓住那只鼓噪的蛐蛐儿,叫它闭上它的嘴。还好,很快电话铃声断了。
按说,入了秋的蛐蛐儿理当蹦跶不了几天了,可是面前的这只,仍然劲头蛮大,一跳老高,振翅鸣叫声比胡琴的弦音起码高出几十个分贝。我往东扑,它就往西跑,就像是跟我玩捉迷藏。
突然,电话铃声又像警报器一样地响起来,我犹豫了一会儿,不过立马一个神经质的怪诞念头从脑袋瓜子里闪了闪:叫它响吧,要是它一连响上三声,我就去接,否则,让它玩蛋去!
果然,电话第三次响了起来,我撒腿跑进病房,准备去接,怎么这样巧,我刚操起话筒,铃声就戛然而止。我叉着个腰,等着它再响,可是一阵持久的安静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是安静,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等了大概有十分钟,我便骂了一句娘,走开了,继续去执行我的追捕行动。
简直就像是故意捣蛋,我刚返回到花园里,那电话铃声又追着我响起来,我站在那,一副哲学家的冷漠神情,静静地倾听着它的叫嚣,每隔三分钟它就响一阵子,挺有规律,我觉得这电话铃声跟蛐蛐儿一样,都是在跟我挑衅,都带有嬉戏的成分。
我三下五除二地回到屋里,一把将电话线揪断,丢在一边,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困兽一般,就是静不下来,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这电话肯定是谁搞的恶作剧。
终于,我蹦跶累了,才躺下来,伸伸懒腰,可是窗子射进来的光线困扰着我,光线犹如一根根钢针刺我的眼睛,叫我睡不安生。才迷糊不一会儿,就被喧闹吵醒,趿拉着鞋,出去看看,喧闹声来自妇产科。走近跟前,我听出是一个女人在里边骂街,嗓门大得像蝎虎,空气都为之而颤抖。
混账王八蛋,我恨你一辈子,你折磨我,我也叫你一生不得安宁!真不能不佩服那个女人,她扯着脖子骂了这么半天,竟一句重复的也没有,可以想象得出,那女人骂街时那凶巴巴的样子,一定是武装到牙齿,随时准备将对手置于死地。我想,谁得罪她,谁算是倒了霉了。
老弟,这女人是怎么了?我问同样站在妇产科门口听里边骂街的一个男人。
哦,她正临产,那男人说。
那她在骂谁呀?我又问。
骂我,男人说。
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她为什么要骂你?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那男人吐了吐舌头说。
突然,一个婴儿啼哭起来,悠扬而豁亮,我看到那男人呈现出一脸的幸福,他推开产房的门,不管一切地闯了进去。跟着我就听见里边那女人娇滴滴地叫着:老公,我们有儿子了,我爱你们爷儿俩!
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反倒让我烦躁的心绪平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