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堇子分手,看她摇摇晃晃地离去,我的两颊湿了,那是泪,我没想到我会为她哭。同时,我更没想到的是,哭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刚刚走进医院的甬道,就发现还有一个人在悄悄地哭。
那是迢迢。
我强拉硬拽将她“请”进我的病房,把她按在椅子上。她一言不发,只是脸冲着窗外掉眼泪,鬼知道她又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我毕竟不是个心理学家,等着吧,等着她冷静下来。
要不要面巾纸?我问。
不要。她说。
要不要矿泉水?我又问。
我说了,不要,你让我哭痛快了行不行!她厉声说。
我发现小小年纪的迢迢的眼角,哭的时候竟出现了那么多的皱纹,密密麻麻,像蛛网,由此可见爱情这玩意儿是多么的折磨人了。爱情是皮肤皱纹的滋生地。
大约十五分钟或许更久一些,她哭痛快了,用手捋了捋随随便便披散着的头发,你抱抱我好吗?好。我抱了抱她。你把面巾纸给我好吗?好。我递她一包面巾纸。再拿一瓶矿泉水来好吗?好。我将矿泉水的瓶盖拧开,给她。
好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该给我忆苦思甜了。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一点,尽可能地像个革命老前辈。
我那天跟我爱的那个人摊牌了,要么离婚娶我,要么就各走各的路,迢迢抬起眼来,瞟了我一下,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目光中寻找出隐约闪现的暗示,可惜,没有。她只是埋头用手去抚平她前衣襟上的褶子。他是怎么回答你的?我反问了一句。
他狂吻了我,然后说,我要是真能娶你,那可太好了,这样吧,你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考虑考虑。我就给了他三天,这三天里,我们疯狂地做爱,真的琴瑟和谐,相濡以沫,可是,第三天他从我的身上爬起来,却说……迢迢轻佻地吐了口唾沫,这动作简直跟她穿着的白大褂太不配套了。
他说什么?我身子朝她倾了倾问道。
他说,我考虑好了,为你着想,我不能娶你,跟你比起来,我太老了。说完,还要用拥抱来安慰我。我转身就走了,没废话,直接到一家旅店,开了个钟点房,在卫生间里洗个澡,把我身上他曾经摸过的所有地方洗了个干干净净……迢迢冲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她的笑是勉强做出来的,就像记者招待会上的那些明星一样。
我一猜这个家伙就会这样,早该离开他,到爱你的那个人那去。我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床上的弹簧吱吱叫唤起来。
我去找他了,她左手攥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一边说,一边精心地打着腹稿,可是,他不爱我了,他说他已经从爱情的泥淖里拔出腿来,他把我留在他那里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交给了我,连屋子都没让我进,我下楼的时候留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褐发的女孩……我奇怪,她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显得过于平静了,仿佛连末梢神经都没起一丝一毫的痉挛。
他没做错什么,迢迢说,他唯一做错了的就是爱上了我。
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我说。
接下来是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她在想她的事,而我则在想我的事,我们所想的都跟所谓的爱情有关,那是人间最让我们饱受煎熬的一部分。我真希望能忘掉这玩意儿,也希望迢迢忘掉它,可是记忆是永远丢不掉的行李,你要带着它走一辈子。
我却装模作样地安慰她道:回去,把一切都忘掉,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好女孩。
不,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去做,我要夜夜笙歌,一天换一个男人,玩个痛快,迢迢嘿嘿笑着说,可是她那点缀着浓黑睫毛的眼睛里充溢着忧郁的阴影。
他妈的,又是一出爱情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