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折磨我良心的事情,在我逃避了三个月以后,终于发生了!这是早晨九点钟,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抓起话筒,梦怔怔地问了一句:喂?
话筒里传来我想忘却永远也忘不掉的声音:听说你病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随着这问话声,一张冷峻倨傲、总是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就醒了。
在我灵魂的最隐秘的角落里,这时候一定聚集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念头,什么道德啦,什么义务啦,什么世界观啦,总之,我都无法从中解脱开。我深呼吸了一阵,才说:我没什么大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别跟着操心了。
听说你住院已经很久了,我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叫人家知道,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她关注的不是我的病,而是作为妻子的脸面。我从她的话里,还是听出了轻易觉察不到的冷漠。
堇子,你是误会了,我不告诉你是我不想打破你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我说。事实上是我与她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相互触摸、心魄的相互拥抱以及思想的相互爱抚。
我看,你是怕见到我吧?她咄咄逼人的问话,让一向以口齿伶俐而自豪的我十分烦恼,找不到准确的字眼答复她。因为她说对了,我是怕她,怕见到她。想到堇子看到我一脸的病容和狼狈,我就难以忍受。
我咽了一口唾沫,好吧,我们就见上一面,不过不要在医院,这里的空气不好,别传染给孩子,我说。其实,我是担心她会发现有另一个女人跟我住在一起。
那就一刻钟之后在红房子酒吧见吧。她说。我答应了,在我答应她的一刹那,我觉得我身体内部仿佛储存了上万吨随时可能爆炸的TNT,有个火,就能引爆,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我稳了半天的神,才走出医院,没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怕西西知道了会误解。我上了一辆停着的出租汽车,坐到后排,吩咐道:红房子。
司机却说:你最好坐我身边来。
为什么?
刚才我送来的一个遭遇车祸的女人曾坐在那儿来着……
结果呢?
司机无精打采地说:结果她死了。
我赶紧换了个位置。到了酒吧,我发现堇子早就到了,没等我开口,她便搬着我的脖子端详着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不错,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我瘦了起码有二十公斤,即便如此,堇子的强烈反应让我感到震惊——我以为她不会再在意我了。
医生说我的病要不了命,你别替我担心。我说。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要我来陪你吗?她问。
不。我说。我总不能拖着更多的人跟我一起体验囹圄生涯吧?
哦,我明白了。堇子要了两杯烈性的威士忌,杯中的冰块叮当作响。她又苦笑着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祝你健康。
我们郑重其事地举起杯,然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