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有某种预感,可是印刷厂厂长在电话里所说的话还是让我大吃一惊,大吃一惊之余,还有那么一点五味杂陈的感觉。
我给伯爵打个电话,叫他马上过来,说有事商量,还特别嘱咐他打个车,别蹬他那辆破自行车了,他的车总掉链子。
伯爵一进屋,就眯缝着眼给我相面,企图从我的眼神里搜寻到答案。又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了?他问。
我唠唠叨叨地告诉他:刚才我跟印刷厂通了个电话,厂长告诉我,他们不但没见到我们付给他的加班费,反倒叫摇篮要走了一笔好处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所以才提醒我。
伯爵习惯性地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遇到不开心的事,他就这样。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事。
那么,摇篮还有别的捣鬼勾当?我随口问了一句,心里却禁不住暗骂:这个贪婪而又没有良知的小人!
对,不过我现在还没查清楚,查清楚了自然会告诉你,伯爵平静地说。其实,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内心很不平静。
伯爵走了以后,我到浴室擦了把脸,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瘦得出奇,跑到医护室称了一下,才九十多斤,比过去瘦下去二十来斤。
鬼使神差的我又给教授打了个电话,才喂了一声,教授就说:是不是今天很不开心?这家伙真神了。
我说:是啊。
我正是给你送偏方来的,它能令你神清气爽,其他的伙计已经试过了,好使极了,而我失眠的时候也偶尔用一下,果然管用,教授说。他所说的伙计就是指我的那些病友。
我的胃口被他吊了起来:到底是什么偏方?我问。
音乐——莎拉·布莱曼和神秘园合唱团的音乐,那是让你暂时忘掉尘世烦恼和疲倦的最好偏方,只是你需要一套好的音响,教授热情洋溢地说,像是个音响推销商。
知道了,我撂下了电话。我显然没有教授那么振奋,但是,我知道,我会去买音响,也会去听音乐的,不管是音乐把我从忧郁中摆脱出来,还是音乐让我陷得更深,因为,我已习惯于服从他了。
西西真正把音响给我买回来是在星期五。当然,西西是在迢迢的掩护下偷偷搬进来的。我告诉门卫说,这是测量血沉的仪器,你猜门卫怎么回答?他说你从外头往里边搬什么,我都不管,但是你想从里边往外头捎一根小草,做梦!西西笑着说。
接通电源,我郑重其事地亲自将莎拉·布莱曼的碟片放上,闭上眼听,听了一会儿就听出点门道来,那情境很像狄更斯小说里的某个片段:阳光下的尘土被烤得焦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颤动,有如空气本身在喘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