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就是快乐,就是快乐本身,而不是快乐的一个组成部分。我把我的脸埋在她的胸口上,乳香将我熏陶得什么感觉都丧失了,只感到快乐。翩翩也拼命地抱着我,一边哭,一边狂吻我。在翩翩以前,我从不知道,女人在高潮来临时会哭,而且哭得伤心欲绝。第一次这样,简直给我吓坏了,她破涕为笑道:我快乐,傻瓜,我是因为极度快乐才哭的。我这才放心,用舌尖舔去在她眼窝里徘徊着的泪珠,那泪珠有海水一样的滋味。
她在爱,或者是她在被爱的时候,她是那么的透明,没有顾忌,更没有羞涩,跟婴儿一样。和翩翩在一起的时候,摇篮来了个电话,铃声像叫魂似的,她呓语似的说:不理他,我们不要去理他。可是,摇篮的耐性实在是太好了,执著地不把电话撂下,我只好接了:有什么事?摇篮说:印刷厂说了,你要准时交活,就多付五千块钱。我不耐烦地说:好吧,既要准时交活,也要保证质量。摇篮说:我会嘱咐他们的。在我接电话的时候,翩翩哼了一声,从我的身边滚开。撂下电话,我把她抱在怀里温存着,央求着,老半天,她才恢复了热情。
弥漫的硝烟散去,翩翩从不跟别的女人那样,仰面朝天地摊开四肢,心满意足地说一句:好舒服啊。那种成批量生产出来的表情和腔调,翩翩断然没有。她却像个男人似的点上一支烟,自己吸上两口,然后把烟放在我的嘴上。这一点又跟堇子和西西不一样,她们在做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穿衣服,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又梳头又洗脸,然后端庄大方地坐下来。翩翩不,翩翩就穿我的一件跨栏背心,裸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跟我说着话,说着没什么禁区的无所顾忌的话。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这一辈子还没对谁这么坦白过,她问什么,我就回答她什么。
你跟你的妻子,究竟为什么疏远?她那圆溜溜的眼睛一片泥泞,因为我的背心短,她该遮挡的地方都没遮挡住,整个一走光。
我跟堇子为什么疏远,对我来说,还真是个要动脑筋想想才答得上来的问题。我们也曾像一对辛勤的小燕子一样,精打细算,隔两月就拿节省下来的钱,添置一件家具,或是一张双人床,或是一个衣柜,很快,我们的家就初具规模了,而且我们的小女儿也呱呱落地了。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堇子就变了,变得总是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既然写作难以使你成名成家,你就该另辟蹊径,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你看人家——渐渐的,这就成了她的口头语,一天到晩的告诉我,谁谁谁不写了,下海倒腾服装发财了;谁谁谁辞了杂志社的职,去海南买卖地皮暴富了,等等等等。我只好忍着,我对她说:我这个人太感性,不适合经商。听我这么说,堇子脸上的曲线一下子呈垂直状态,她说:人家都适合,怎么就你不适合,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让我们娘俩住在这个火柴盒一样的小屋里吗?终于有一天,我暴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整个一小市民,看人家富了,你就眼红,就受不了,就亦步亦趋。这话显然伤了她,堇子的眼睛里放射出愤怒的火焰:不是我小市民,是我的丈夫无能,我的丈夫废物,我的丈夫笨!我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摔门走了……以后的日子,就越发变得烟熏火燎凄风苦雨了,打了好,好了又打,每来一个下海经商的伙伴串门,都会是我们开仗的导火索。
偏巧,杂志社见同在一座楼的电影家协会开了一家录像厅生意红火,而曲艺家协会也办了一间茶馆财源茂盛,就琢磨着也找个一夜暴富的捷径走走,各位同人开了一天的会,结果,一致认为,做书是我们唯一切实可行的选择。会后,主编把我留了下来,说我在杂志社最年轻,是不是该担当起做书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呢?我满心的不愿意,可还是说回家去征求一下太太的意见,因为孩子太小,我东奔西走怕她忙不过来。谁知,跟堇子一说,她第一句问话就是:给你加津贴吗?我皱着眉说:也许给加吧。她一拍桌子说:那当然要干了,谁不干谁是傻子!我觉得她的话,就像刚刚融化了的冰水冲刷着我的心,给我个透心凉:你除了钱,还知道世界上有别的什么东西吗?堇子板着脸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然也不清楚钱有多么重要了,不过,这下好了,你的津贴多了,日子就好过了。我反感得要命,故意挑衅似的问道:我要是不去做书呢?那,我们就离婚!她瞪起眼珠子时,我才发现堇子长了一双杏眼。怕吵架,让邻居们笑话,我说:好,你让我去,我就去,不过我告诉你,当我的脚迈出这个门后,我就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堇子当时只是撇了撇嘴,显然她以为这是怄气的话。
从此,你真的再也没回去过?翩翩的目光透过浓密的深蓝色睫毛端详着我,问道。
我点头说是,当我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有人敲门,而且敲得很急促。
翩翩慌了,她几乎是裸着的,结实的大腿和结实的屁股都一览无余,她弯弯的眉毛倒竖起来,匆忙地问:怎么办?
我指了指卫生间,她才抱起自己的衣物跑进了卫生间。我嘿嘿笑了,她的背影有一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美。我穿着拖鞋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是格林和格林的老婆。
格林面色苍白,眼泡也红肿,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完全靠着他老婆的支撑。我赶紧把他们让进病房。慌乱中,我都不知道翩翩是什么时候溜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