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婉朝西角院那边看看,抿嘴一笑:“正是要短才好呢。”据时间轴上说,穆清莲每每回乡下,都尽可能地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寒碜,就因为这样,老太太郭氏总责怪穆长光和康氏苛责了侄女,逼得穆长光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涨零用钱——几个零用钱,本来不算什么,但她为了几个臭钱,居然不惜诋毁穆家大房,这实在是让穆清婉不可容忍,少不得略施小计,断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小翠儿顺着穆清婉的目光,朝西角院那边瞅了瞅,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再劝说,低头翻出一件去年的旧衣裳,递给了穆清婉。穆清婉换上一看,衣襟,袖口,裙摆,全都短一截,她满意地点点头,朝妆台前坐下,让小翠儿帮她梳了个简单无比的发式,然后又挑出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戴上了。
梳妆完毕,她便去了正房厅里,发现大家都已经在了,穆长光修过了胡子,显得比平素精神许多;康氏中规中矩,穿的仍旧是家常衣裳;罗姨娘盛装打扮,如同去赶集一般;穆清莲正如时间轴上所说,穿的戴的,都比平时寒碜许多,一看就是故意为之,真不知穆长光和康氏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也不说。
穆清婉走进门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康氏当先问道:“清婉,你怎么穿着去年的旧衣裳?今年新做的春裳呢?”
穆清婉看了罗姨娘一眼,道:“罗姨娘偏心,去年冬天做今年的春裳时,给四妹妹做了四件,我却只有两件,哪里够穿,这会儿那两件都已经洗了还没干,我自然只有把去年的衣裳翻出来穿了。”虽说这些事情,全是康氏处理,但她根本争不过罗姨娘,因此实际上作主的,都是罗姨娘。
穆长光闻言,马上不满地望向罗姨娘——为了白家的事,他本来就还生着气,再经穆清婉这一告状,对罗姨娘的不满就更甚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罗姨娘就跟演戏似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哭道:“老爷,我这可不是偏心,是为免亲朋好友说闲话,毕竟清莲她……”
毕竟穆清莲是寄居大房的孤女,若是苛待了她,别说穆家三房和四房,老太太头一个就要不高兴。穆长光马上明白了罗姨娘的未尽之意,面色缓和下来,只是道:“你给清莲多做无妨,但清婉的也不能少,咱们家又不是缺钱,今年你务必给清婉再添上两套。”
穆清婉的嘴巴可真厉害,一句话就给自己换回了两套衣裳,不过不管怎样,能够保住左右家事的权力,就是好的,罗姨娘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穆清婉看了罗姨娘一眼,暗暗心惊,她还真是小看这位姨娘了,竟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看来得宠三年,并不完全凭的是运气,她以后得更加小心地防范了。
穆清莲还在记恨罗姨娘,恨不得把多出来的那两件衣裳还给她去,好不承她的情,不过她很清楚,当前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穆清婉,只要有她拦在前面,她就永远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因此……她上下打量穆清婉两眼,问道:“三姐姐不是问三婶和四婶要了两件首饰么,怎么没有戴上?”
穆清婉轻描淡写地道:“此次回乡,总得给老太太捎带些礼物,所以我把那两件首饰给卖了,为老太太买了根拐杖。”说着,朝门外一指,果然有一根式样大气,材料上乘的拐杖竖在那里,那是她昨日托小翠儿出去买的。
穆清莲一向只记挂着到老太太面前诉苦,却从不曾买礼物讨好过她,见状不由得慌了,她该不会由此被穆清婉给比下去吧?虽说老太太向来不喜欢穆清婉,但也架不住她带了礼物刻意讨好卖乖呀?要不,她也上街去买一件?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穆清莲急得快要哭了。
穆长光听说穆清婉还特意为老太太准备了礼物,大感欣慰,哪里又会去理会穆清莲在想什么,大手一挥,便带头朝外走去。
穆清莲只得哭丧着脸,落到了后头,拉着罗姨娘求助,罗姨娘存心要让她吃点苦头,才知道这个亲小姨的好处,因而不理她,挣脱袖子追穆长光去了。
穆清莲无法,只得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随着大部队走出大门,登上了去乡下的马车。
车轱辘一路向北,出城门,驶上了乡间小道,渐渐地,能够望见炊烟袅袅的穆家村了。
穆家这几年,靠着打秋风搬回来的钱物,盖起了青砖大院,置办了数百亩良田,还请了不少的长工短工,隐约之间,很有些村中首富的样子。他们到时,正值农忙,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着春播,但穆清婉的两个叔叔,却在院子当中摆起了骰钟桌,三叔和四叔各自领着成群的妾室,分立赌桌两边,吆三喝四,赌得不亦乐乎;她的几个堂弟堂妹,则在院子另一边玩耍,身上滚得跟泥猴儿似的,看见大伯父一家进来,也不晓得上前打招呼。
穆长光带了许多东西回来,马车一停,就招呼三房四房来搬,一群人闹哄哄地搬完,方才涌进了堂屋里。其间,没有任何人提起于家的事情,看来古代信息闭塞,城里前天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这里来。
穆清婉穿着短了一截的旧衣裳,先将一根新的拐杖,奉到了老太太郭氏面前,并不好意思地对卢氏和于氏道:“两位婶婶,实在对不住,我一心想要为老太太挑根好拐杖,手头的银子却不够,因此只得卖掉了两位婶婶所赠的首饰。”
什么?!她把金镯子和玉坠子给卖掉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她到底是自己白捡了个便宜,还是让别人白捡了个便宜?卢氏和于氏心里猜测着,都觉得堵得慌,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郭氏见了,就不高兴了,道:“难不成你们赠首饰的情谊,竟比不上清婉的孝心?虽说长者赐,不能轻易卖掉,但她也是为了给我买拐杖不是?难道我好过了,你们心里不高兴?”
卢氏和于氏哪敢得罪老太太,忙称不敢,终于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郭氏转向穆清婉,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还是清婉孝顺,不枉我疼了你一场。”
得,这话虚假得同穆长光如出一辙,真不愧是母子俩,时间轴上可没一处提到她疼爱过本尊的,嫌弃和奚落,倒是不少,穆清婉暗自撇嘴,但还是没忘冲郭氏甜甜一笑,装出一副祖孙和睦的好景象来。
穆清莲立在一旁,脚下好像生了刺,怎么也站不安稳。正当她准备趁着人多,悄悄地溜出去时,穆清婉的声音却适时地响了起来:“老太太别光顾着夸我,其实四妹妹孝敬您的心,是一样的。”
穆清婉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她没准备礼物,还故意这样说,老太太能放过她?!要知道,老太太顶是穆家最贪得无厌,最见钱眼开的一个人!穆清莲直觉得背后的冷汗嗖嗖地冒,恨恨地瞪了穆清婉一眼。
穆清婉却回以一笑,更让她气得慌了。
穆清莲没有料错,郭氏最注重儿孙的孝心,而在她看来,孝心的最佳体现方式,就是给她送钱送物,平日里,她只觉得穆清莲可怜,所以从来没想到过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总是维护着她;今日有了穆清婉一比较,就咂摸出了些不对劲来——穆清婉明显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裳,都舍得变卖了首饰为她买拐杖;而穆清莲因为她的维护,这些年得的零花钱也不少了,却从来没见她表过孝心。
郭氏越想越觉得不高兴,当即把穆清莲叫过去,指桑骂槐地说了好一通,直把她说到眼眶红红方才罢休。
贪财又爱占小便宜的郭氏,真是太好对付了,穆清婉轻松地坐了下来,暗自庆幸自己的时间轴,记录得十分详尽——如果能够讨得郭氏的喜欢,穆长光再渣,她也能劝得一两分了,所以,花钱是值得的。
自家闺女破天荒地得了老太太夸赞,穆长光深觉脸上有光,清一清嗓子,进入了正题,道:“你们晓不晓得,于家同先前李家的亲事,竟是没有退掉的,前日他们家大太太生辰,那李家父子举着杀猪刀冲将进来,差点就把他们大太太给杀了!幸亏我们清婉机灵,提醒我催了于家对簿公堂,这才还了我们穆家一个清白,漂漂亮亮地把亲给退了。”他说着说着,想起自于家处得来的银子,心情大好,哈哈笑了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吧,于家的老爷于天时,被梁知县判了入狱一年半呢,这牢岂是这么好坐的,到时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家只有一个儿子,却既同李家订了亲,又同穆家订了亲?他们竟两头欺瞒了这么久,直到李家找上门来,方才真相大白?!老太太郭氏和三房夫妻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全惊呆了。
此事居然东窗事发了,于家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四房夫妻的脸色很不自然,双双把头别了过去。
李家居然找上门来了?!想当初,他费了大力气,才揪住于家的小辫子,一直瞒得紧,谁也没告诉过,而李家远在德安县,又是如何得到了消息的?施天赐震惊非常,但却一点儿也不敢露出来,连忙把头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