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光虽然渣,但却是个难得的孝子,更严格一点儿说,是个愚孝的凤凰男,不论老太太郭氏如何偏心眼,如何伙同其他的两个儿子来欺诈搜刮他,他都是甘之如饴,凡事以郭氏的感受为先,因而听了穆清婉最后那句话,马上就有了反应,转头问罗姨娘道:“白家的亲事,是肖太太委托你的,还是他们家黄姨娘委托你的?”
在于家时,肖太太就跟康氏等人坐在一起,罗姨娘无法撒谎,只得说了实话:“是黄姨娘……”但她不忘辩解:“黄姨娘在他们家,是一言九鼎,只要她发了话,就没有不成的事儿……”
儿女婚姻是大事,受宠的妾室可以从后影响决策,但绝没有资格到台面上来,饶是穆长光再糊涂,这个还是知道的,不然走出去,连他自己都要被世人嘲笑,因此不等罗姨娘说完就黑了脸,上前狠狠扇了她一个嘴巴,怒吼着道:“亏我如此宠着你,你居然能糊涂到这份上!黄姨娘提的亲事,你也敢当成正经事来说?就算她在家里有地位,也该请动了肖太太来提,再不然,就是让白采办自己来跟我说,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来说亲!他们家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管不着,但我们穆家,绝对不会跟一个姨娘谈婚论嫁,这点脸面,我们还是要的!”
罗姨娘进门三年,穆长光还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会儿却因为穆清婉的婚事,挨了他重重的一掌,简直是又疼又臊,能有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方才穆清婉掀翻桌子时,盘盏跌落了一地,穆长光就踩着这些碎瓷,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罗姨娘当着康氏和穆清婉的面挨了打,颜面尽失,捂着脸,完全不敢抬头,康氏生怕她恼羞成怒,赶紧拉着穆清婉走了。
穆清莲听见动静赶过来时,只见满地狼藉,家里的人却不见踪迹,只有一个罗姨娘跌坐在地上,半边脸又红又肿,爬满了泪痕,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那尖尖长长的指甲,似乎已经掐进了肉里去,看不出是难过多一点,还是气愤更多一点。
罗姨娘得胜三年多,头一回落败,羞得连穆清莲都不敢面对,猛地把头转了过去。
就为着白家的事,穆清莲心里还有疙瘩呢,见状故意叫道:“哎哟,罗姨娘,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挨打了?我没看错吧?”
亲亲的内侄女,开口不是安慰,却是奚落,这让罗姨娘更生气了,恼道:“我是被打了,又怎样?还不是你三姐不识好歹,好好的一门亲事,她非嫌弃是黄姨娘提的亲,死活不肯,还怂恿得你大伯对我又骂又打!我倒是要看看,她这般把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究竟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原来是真挨了打了!一股幸灾乐祸的畅快感觉,顿时涌上穆清莲心头,令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朝上翘了起来,讥讽道:“怎么,罗姨娘讨好卖乖,结果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罗姨娘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些滋味来,敢情穆清莲是在怪她,有好事没先想着自己的内侄女,本来关于此事,她是有些内疚,打算稍后努把力,帮她也挑户好人家的,但这会儿经穆清莲这样一抱怨,心里就只剩下了气,道:“我倒是乐意把你说给白家去,但也得人家黄姨娘看得上你呀!”
是,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哪里比得上能带走大房半数家产的独女穆清婉!穆清莲被戳中心中最介意的那一件事情,气得胸口发疼,转身把门重重一带,黑着脸回房去了。
西厢里,穆清婉坐在窗前,正在练大字,忽一抬头,望见穆清莲自东角院怒气冲冲地出来,手中的笔就不由自主顿了一顿。在前世时,穆清莲可是同那位白家的二公子白雨柏来往甚密呢,只不知是因为施天赐的授意,还是她真迷恋过白家的家世。
穆清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西边的角院,而东边角院的大门则被推开,罗姨娘打扮得整整齐齐出来,带着她跟前的丫鬟,出门去了。
怎么,是要去白家找黄姨娘商议对策么?春风自窗口吹进来,翻动字帖沙沙作响,穆清婉取过一方石狮镇纸压上,心想,也许该建议穆长光回乡下去走走了,她的亲事,光有罗姨娘搀和怎么够呢,那边还有穆家三房正等机会呢……再说,施天赐长线计划的第一步,就被她彻底推翻了,这样的好事,怎能不赶紧让他知道……
不过,要想逮住穆长光,可不容易,晚上他回来得太晚,而且醉醺醺,根本说不了什么事,穆清婉只能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趁他吃早饭时去堵住他。
穆长光每天早上,本来都是在西角院里吃早饭的,但因为罗姨娘才刚惹恼了他,所以他今日是在正房厅里,同康氏一起吃早饭的,而罗姨娘红着眼眶,在一旁侍立,连坐都不敢坐下,看来昨儿晚上,穆长光是在康氏房里过的夜,所以她才这样老实。
康氏面带春风,招呼穆清婉坐下,有穆长光在,早饭丰盛了许多,甚至还有肉酱面,穆清婉胃口大开,好好地吃了一顿,方才开口道:“爹,咱们打赢了同于家的官司,乃是件大喜事,怎么不回乡下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要不,咱们明儿就回去吧,我也想她老人家了。”
穆长光是孝子,一听这话,笑容满面,大赞她有孝心,知道惦记老太太:“清婉不错,晓得要回乡下探亲,不枉我疼了你一场。”
得了,她每天在餐桌上,连块肉都看不见,这也叫是疼?真正疼闺女的人,绝对会先疼她的娘,起码不会允许自己的妾室欺压到正室头上去。穆清婉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因为穆长光的缘故,今儿穆清莲也在厅里吃早饭,听见穆清婉说想要回乡下,而且还是因为想念老太太的缘故,不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老太太郭氏,根本就不喜欢穆清婉,因而在以前,她除非穆长光要求,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的,但今儿她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因为摆脱了于家,心里高兴?可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穆家识人不清,上了于家的当,有什么好宣扬的?
难道……是想要告知众人,她而今又恢复自由身了,可以上门提亲了?她还嫌自己不够吃香?穆清莲想着想着,就狠狠咬紧了筷头,几乎留下两个牙印来。
穆长光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回乡下,明日一早就走,穆清婉早料到他会如此,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吃过早饭,便和穆清莲一起,跟着康氏去了她房里,练习女工。今日她们练的,乃是纳鞋垫,穆清婉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戴着顶针,一针一线缝得极为费劲,穆清莲见了,耷耷嘴角,道:“三姐姐有什么必要纳鞋垫,你将来嫁的人家,一定非富即贵,哪里用得着你来做这些;再说了,就算你嫁的人家不好,你也还有大笔的陪嫁,随便拿几个出来,不晓得有多少人争抢着为你纳鞋垫,何必这样辛苦自己来学呢。”
她这话一听,就是含着酸劲儿,康氏望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穆清婉抬头冲她一笑:“承四妹妹吉言了,不过咱们女人家,该会的女工,还是得学,将来才能不受人拿捏不是?”
穆清婉居然这样自信!她听到这般奚落的话,难道不是该又羞又臊么?为何却连脸都不曾红一下?不过也是,她身为穆家大房唯一的女儿,就算闭着眼睛瞎挑,夫君也不会太差,将来又怎么会为生计为难呢。穆清莲本意是想怄一怄穆清婉,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气着了,一根针猛戳到了手指头上,在嘴里含了半天方才止住血。
穆清婉撇了她一眼,翘翘唇角,低头继续和鞋垫较劲——她既已知道穆清莲就是前世害死本尊的帮凶,才不会给她一丁点儿占便宜的机会呢。
纳了半天鞋垫,中午穆清婉和穆清莲就在正房陪着康氏吃饭,虽然罗姨娘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过来立规矩,但桌上居然多了个肉菜,看来厨房里虽然都是罗姨娘的人,但她们也是很会看风头的。
下午,穆家热闹了起来,吵得穆清婉连午觉都没睡成,她起身朝外一看,却见于家大太太石氏,带着她的独子于大为,跪在正房的台阶下,正在苦苦哀求康氏,大意是,牢中太苦,于天时才待了一个晚上,就上吐下泻,几乎丢了半条命,若是让他这样蹲上一年半,只怕还没等到出狱,就一命呜呼了。
康氏是个心软的人,居然听得泪水涟涟,不过倒还晓得说:“这是你们自讨的,与我什么相干?你们心有不甘,就找我们家老爷去。”
石氏既然是去见过于天时,一定是从衙门来,已经见过穆长光,并求助无效了,所以才来苦求康氏,以期望能打动她。
穆清婉不知道康氏会不会心软到连仇人都同情,但这种事情,肯定是穆长光作主,只要穆长光意志坚定,康氏再心软也没用,因而她很放心,只是任由他们这样跪在院子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穆清婉想了想,从窗口探出身去,冲小翠儿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