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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慕容缺伸手将她推开,但这虚弱的双手一推,怎及她磊磊决心。苏蔓将身上外衫除了,咬着牙,又褪去贴身小褂,月光轻抚而来,照着她年少无暇的光洁躯体。
“你说,要自己和这段记忆,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客。”
“这句话,我听见了。”
“我不,我偏不。我要我所爱在我生命里留下印记,抹不去的印记。”
她就这样赤裸着,在床边将慕容缺紧紧抱了,吻上他胸膛肩头,这样大力,任什么也推之不去。
这夜慕容缺睡得分外香甜,醒来时,还恍觉犹在梦里。
本以为,决心和理智,抵得过汹涌爱念,而那些苦痛记忆,也会叫自己失了爱的勇气。却原来,心还在,未曾死去,被一个真心炙热的吻,就能够唤醒。
怀里苏蔓犹自睡着,侧了身,一条右腿伸长,压着他肚皮,软绵绵的,适意得紧。
慕容缺笑了,多少年,从未笑得如此轻松快意,将她腿缓缓放平,埋在被角的头拉出,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而后下了床,自柜角取出一瓶新的渡劫散,服了,闲步来到庭院。一番洗扫之后,发现所幸屋子虽毁,但灶台还在,于是煮了苏蔓最爱的芝麻糊和一锅稀粥。天这才大亮,苏菁夫妇吱呀声推开房门,在院落内等他。
这数月来,都是如此,天方亮时,练一会子剑,苏菁和苏父轮番缓缓将功力输入他体内,一来压制伤势,二来助他打通筋脉。
这日仍是如此,慕容缺抽出剑来,承影剑,与莫问剑完全不同,剑术霸道王气,但剑却最是剔透,白日里,几乎不见剑身,只在日夜交替时,能照得见它金黄刃芒,是以得名承影剑,无形之剑,千业教圣剑。
他舞得片刻,虽则内力无尽汹涌,但仍觉吃力,于剑招上,也只领悟了四五分,不免心下焦躁,脚下一个虚浮,气血上涌,双眼立时瞧不见了。
苏父见状,即刻呼停,输了些许内力入他体,助他平息脉搏,一边摇头。
“你焦躁不得,这承影剑术,千业教创教以来,多少任圣女练过,除创教圣女苏浅雪外,无一人得成。你在几月内,能有这样进展,已是天赋非凡了。”
慕容缺立了片刻,气息是平定了,但眼前仍是黑墨一片,不曾恢复。这当口,他突然有一个念头,一个几乎从未有过的念头。
“只是不知,这剑术练成后,我身子,还有无调养回复的可能?”
他道。苏菁夫妇不禁讶然,自初遇那日起,他们所见的慕容缺,从来未曾记挂过生死,在心深处,甚至时时盼着一死,来终结这世苦痛。这日却是怎么了,留恋起生命,好似突然有了不舍牵挂。
苏父为人敦厚,想了片刻,决定还是不做欺瞒:“你肺腑尽伤,器脏衰竭,以老夫之力,是回天无术。但或者天外有天,有化外神医,能医得好你,也不一定。”
九分九否定的答案,慕容缺心头一阵微酸,想着终还是无望。苏菁却将头第一百次扭向慕容缺房间,终于忍不住发问。
“蔓儿昨日没来我们房内,那是在哪儿歇了,你那儿吗?”
“是。”慕容缺垂首:“和我一起。”
毫不回避,再明了不过的含义。
苏菁闻言大怒,几乎一掌掴上慕容缺脸颊来,终还是忍了,急匆匆去往慕容缺卧房。甩给慕容缺的话,夹杂了怒气,甚是冰冷僵硬。
“什么化外神医,你信吗?我千业教以医术见长,藏有珍奇医书无数,我等当年为了莞儿,悉心钻研了多年,医书遍历,咱们治不好的人,这天下,怕也难有人治好。”
“你命不久长,还来夺我蔓儿清白,到底是居心何在!”
时日飞快,又是一月,自那日甩袖而去之后,不知苏蔓用了什么法门,关于那事,苏菁也不再提,只是瞧见慕容缺和苏蔓并肩携手时,仍是一脸冰霜,不能释怀。
这夜,她寻了慕容缺而来,因有芥蒂,站在门口,不肯入内。
“陈朵被封为平叛大将军,已于前日赴往任霄城就职。柔然国军被纵放入关,已前行百里。离我教圣日,也只余五月有余。”
“时局吃紧,你今时今日,对决陈朵,到底有几分胜算?”
慕容缺闻言轻颤,转瞬又复平息,烛火下神色坚决,是已有了主意。
“拓拔烈是该亡国,居然这样糊涂,遣陈朵做那主帅。”
“与他对决,我现下,连一分胜算也无。但等不得了,空耗,不如一博。”
他将剑自墙上取了,吹灭烛火,空身来到门外,向苏菁深深一躬:“多谢眷顾之恩,在圣日之前,我有些事需着料理,这就别去,不日回还。”
苏菁一怔,没料到他这样果断:“怎么,你不与蔓儿话别,不准备些行李,这就去了?”
慕容缺道:“行李,无非药粉和银两,我早备下。至于道别,不过徒添伤悲,这夜无人,才正是时机。”
语声不曾止着举步,转眼已到门外。
苏菁在原地傻站,忽而想起什么,追了上前:“莞儿正月十五,元宵节生辰。她对你痴心一片,望你那日前回还,别负了她痴盼。”
慕容缺停步,暗夜里,朝她睡下的方向深瞧了一眼,语声些许哽咽:“好,元宵节前,无论如何,我一定回还。”
然后月下一纵,踏上枝头,往西而去,再没回首。
皇宫,还是上次来的那个皇宫,不过戒备森严许多,慕容缺方自踏进不久,就被站哨的侍卫发觉,一时间人潮如涌,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宇文莜,见着他,脸色一沉,即刻号令众人不必留有活口,全体扑上,斩杀他者,不论长幼,即时晋级。
慕容缺此刻武艺精进,早不同往日,承影剑横扫之处,任何人也不得踏足半分。直杀了半夜,虽不能脱身,但任那人潮如涌,也不能将他奈何。
天已将明,本自僵持不下,喧杂声中,却突然有两道浑厚掌力袭来,一阴一阳,直击得风沙飞溅,草木临空,极是霸道诡异。慕容缺与他们对掌,内力的较量之下,本是自己占了上风,但也止不住身形后退,剑光流泻之余,现了空隙。
一点空隙,足以致命,立刻有倒勾羽箭穿破他防卫,射中肩头,长剑击来,斩中他右膝,叫他立足不稳。慕容缺长啸一声,内力纵放,将伤他之人震落,又迎空回击那席卷重来的阴阳掌力,应对之余,不及调匀内息,在最危急一刻,双目突然失明,剑失了方向,眼看就要毙命当下。
“住手。”本来那掌力已抵上他胸膛,半空里却传来厉喝,掌力即刻急收,不取他性命,只点了要穴。
“真的是你!”慕容缺瞧不见眼前之人,但那声音这样刻骨分明,除了拓拔烈,还能是谁。
众人齐跪,高呼万岁,拓拔烈却只瞧了眼前之人,犹不置信。
“那一声长啸,我听得耳熟,却原来,真的是你。”
他在庭院挥手,差众人退下,俯身将慕容缺抱了,缓步来到偏厦。
进了门,拓拔烈不发一语,只将慕容缺肩头衣衫一把扯下。慕容缺心头一痛,仿似所有噩梦在这一刻全盘醒来,要将他连皮带骨全盘吞没,眼前,倒反而清明,能瞧得见了。
他身子动弹不得,只张了口,浓痰连同心头涌上的一口热血,淬在了拓拔烈右脸。
“你就只管羞辱我,践踏我尊严。只等着那阿那朵与柔然国兵力里应外合,将你挫骨扬灰,叫你辖下中土百姓万劫不复。”
拓拔烈冷着脸,掌力送出,将慕容缺肩头羽箭逼落体外,又敷上药粉,这才取了绢帕,拭尽双手和脸上血迹,瞧向慕容缺,语带诧异。
“怎么,你这次来,不为寻仇杀我,是为有话要说?”
慕容缺沉声,一番前因后果说过,拓拔烈脸色越落越沉,阴晴不定。
“我凭什么信你,怎知你不是夹着旧恨,来离间我君臣感情。”
片刻又道:“你不是这等人,从来不是。这番冒了噩梦重厉之险,来说这些话。我不该不信。”
言毕朗声呼喊,急传内臣而来,差他唤了前日弹劾陈朵,不日即将处斩的老臣前来,殿下一谈。
人来了,衣衫褴褛,已是受了不少苦楚,但慕容缺不曾握有的关于陈朵是柔然皇亲的证据,他差人从隐秘处掘出,仍是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拓拔烈这才如梦方醒,那老臣慷慨陈词,诸多肺腑之语,他都似浑没听见,失神了半晌,方自说道:“无妨,现下知道不晚, 我解了他兵权就是。”
那老臣进言:“他拥兵在外,且在朝野眼线遍布。皇上差谁人前去授意,这旨意能否到达兵营。就到达之后,他早有谋逆之心,会否遵从。这些,都得细细思量。”
“好在他拥兵不久,在营内根基不稳,只需派一得力之人前去,稳住阵营,当能得成。”
拓拔烈听了,又瞧慕容缺一眼,挥手差老臣离去,伏案拟了半晌圣旨,这才前来,解了慕容缺大穴。
慕容缺在那端站立,几乎将牙咬碎,道:“我去。”
拓拔烈展颜一笑,差人将慕容缺佩剑奉上,右手止不住搭上他肩,一握之余,道了声好。
慕容缺却自将肩一沉,回身出剑,发力处,将那紫檀龙案击得粉碎。
“你休要碰我。”
“这乱世不定,若国君丧亡,必摇动军心。我今日饶你一命。”
“但你记着,我对你恨意,永不会退减。终有一日,我要你血溅剑下,为我亲人和沦丧的尊严偿命。”
他恨声道,这声音里恨意和隐忍刺伤拓拔烈,也刺伤他自己,在天明之际刺破黑暗,遥遥传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