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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能铁石心肠,终不忍拒绝,慕容缺暗问,是不是真的也有了爱?
说是将养,其实是苏蔓在寻着了被陈朵放了的父母之后,合三人之力,才将慕容缺从生死线上拽了回来。
苏家本擅医术,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于是干脆在京城开了小小医馆,租下庭院,算做家。
时日久了,苏蔓悉心照料,慕容缺渐有了起色,到底能行动自如,只是人却瘦去,似风中烛火,视力时好时差,他也不以为意,越发安静,安静到可怕。
安静之余,苏蔓也窥见了他那冰凉铠甲下深处的暖。
苏府没人会得做饭,往常有仆役厨子,这番颠沛流离,所有值钱家当遗落,只好亲为。所以成日除了稀粥便是糊饭,菜也无一次咸淡适合,加上荒年,本来材料也缺,更是吃的三人脸孔发绿,淡出了个鸟来。
但是他会,自下地起,每日花式不同,做的竟是南方菜式,软懦鲜甜,样样入口,十数日后,竟也摸了一家人喜好,知道苏蔓嗜酸,苏菁好甜,苏父随和,做出菜来,更是各投所好,无一人不欢喜。
他伤本深,但无论行气针灸之术如何苦楚,汤药如何涩口,都一味顺从。
他这样平定,施针送药的苏蔓心也平定了,不再焦躁烦恼,恍惚里真以为他病势稳固,有了希望在前头。
时日飞快,转眼冬临,有消息传来,叛军挺进,柔然国强援备齐,只待一声通传,便前来助为平叛,代价是中土割让一个荆州。又有传东军变故,统领更替,人称白衣神箭,正是聂云铮。
这些打探来的消息,苏蔓没一桩欺瞒,悉数讲了慕容缺得知。
慕容缺听了,仍是神情淡淡,转眼换了话题,似是毫无兴趣。
“你不是问过我,那菜式从哪里学来吗?”他言及左右,故做的轻松。
“柳云是南方人,嫁了我北疆,父亲素来严苛,我又常不在侧,她一时不适,落落寡欢。我便去学了来,讨她欢心的。”
苏蔓听了,一时神往,又有些潸然:“你待她,那么好。”
“一个女子,要作别自小生长的环境和家人,将一生托付于你。”
“若做男儿的担当不起,不能让她舒心畅快,那这托付,还不如当初不要。”
这两句话说完,慕容缺瞧了苏蔓,别有深意。
苏蔓顿悟:“我不要一生,我不托付,我只要现在,你要与不要,我都要爱你。”
慕容缺沉默了,这一场感情的追逐,她进,他退,到底哪一个是错,哪一个是对。
他将身躺下,言是累了,需要歇息。苏蔓轻巧的出了门,他才在被底释放出那声苦苦压抑的闷咳,掩唇的右手里有猩红血渍。
是被伤了肺,亦或劳心过度,无从追究,入了冬,便添了这毛病,发作次数不多,也不甚痛苦,只是人略微疲软懊躁,雪落满园,却是发了一身汗。
按捺不住心下烦闷,慕容缺披衣出了门,信步迈去,循着腊梅香气,不自觉到了一面结了薄冰的湖前。
冰下湖水澄静,映着碧天白云,别样安宁。慕容缺心生向往,将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端详,眼前却是一黯,突然失却光明,直废了颇大周折,才勉强将身子立定。
“不要!”苏蔓的声音,满是惊恐,右手前来握住他肩,如此用力。
慕容缺甩了甩头,勉强看清苏蔓样貌,来时匆忙,她没披外衣,只是穿了件淡黄色单衫,比之初见,下颚益发尖削。因为惊惧,脸孔苍白到几乎透明,更是分外纯净。
自那日长街首次失明,这等视力的时好时坏,发作已十分频繁。
在这刻,慕容缺才突的心生怅惋,觉得这世上还有美好事物值得流连。
比如这湖光雪景,比如这如雪清颜。
见她焦灼,慕容缺也不忍,脸带了笑:“只是没站稳,你当什么,我来投湖吗?”
“大冬天的,来投什么湖,冻成个冰驼子。要死,也该寻些个不这么痛苦的死法吧。”
苏蔓低头,只是不理,半晌后才有一句,又是泪落:“我知道你病得辛苦,活得辛苦。”
“只是,我不放弃。只求你也不放弃。”
冬日风紧,那泪落了地,转瞬成冰。
慕容缺靠近前来,将风裘解开,裹住了苏蔓单薄身子。
然后一叹,语声温柔。
“好,都依你。”
两人一前一后返了家,苏蔓披着那件原属慕容缺的长大风裘,伸手推开篱门时,恍惚里真有种幸福感觉,觉得薄雪覆盖下的窄窄庭院,这番踏进,便真的有九分似家了。慕容缺的魂灵,终于可以稍稍释去冰雪,在这个有她的角落里安定。
于是她眼角一直有笑意,推开了正房大门,房里站着自己父母,神情古怪。角落里坐着一人,眼似枯井,光华黯淡,真是阿那然。
“舒墨死了。”在那角落瑟缩着,她也没有眼泪,来来去去只是这一句。
苏菁摇头叹息,上前去,想点了她昏睡穴,要她安静歇息,她却突然立起,神志似是回复了清明,口齿清楚伶俐:“我有话要说。”
接下来,说的便是苏蔓意料里的结局。
果然,阿那颜不肯放过他们,一路南寻,终于寻得了舒墨和阿那然踪迹,舒墨武功尽失,阿那然武艺低微,自是束手就擒。
就阿那然所言,那颜妃对舒墨还存有三分情意,要他随自己回去,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饶却阿那然性命。
舒墨似是早知会有今日,自怀里掏了一只白玉杯来,就着早备下的穿肠毒药,一饮而尽。
彼时阿那颜动容,遥遥回想当日,舒墨服下自己亲手调配的毒药,也是如此从容心甘,唇齿带笑,无有恨念。
舒墨在这刻倒下,去牵了阿那颜衣角,只问:“当日我饮了那茶,你说,你这生欠我,终会回报,你还记不记得?”
阿那颜当下明白,俯身时竟也有泪:“你要我回报你,饶了阿那然性命是吗?你曾应允我,说对我好,一生一世,到如今,你竟为她去死。你负心在先,我又为何偏要守信?”
回想至此,阿那然方才放声大哭,肝肠寸断。脸仰了,望向众人,幽幽追问:“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临死一刻,他说什么吗?”
众人无语,阿那然喃喃自答:“他说:‘阿颜,到这刻,我仍不恨你。我终不恨你。’”
“‘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菁脾气焦躁,将手一拍几案,恨声道:“受了这么多苦楚,他不恨,难道还爱吗?”
阿那然情绪在这刻脱控,声嘶力竭:“是,他仍爱她,无论多少苦楚。他只爱她。”
“自清醒脱困后,他不肯远走天涯,从来也不曾碰我一下,其实是早盼着这一天。早盼着为她一死,一如当年。”
“不能爱,亦不能恨,又放不下,所以只求着一死。”
“他对我,只是对二十年眷顾的感激。”
“而爱的,从来从来,就只有那个该千刀杀的阿那颜。”
苏蔓听了,怔怔的落下泪来。
这爱里的痴惘,真是有心的人都一样。就连狠辣至斯的阿那颜,最终也敌不过旧爱欢颜,饶了阿那然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