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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不知走了多久,不曾回顾,苏蔓迎着风,泪被不停吹去,偶尔一滴打在了慕容缺脸颊,冰冰凉。
以为可以摆脱,终于停了步子时,却见陈朵早在路侧一旁树下等候。树是常青的柏树,翠生生的,越发衬着他脸色苍白如雪。
“不必逃了。”见他三人错愕,陈朵拂了拂身上灰尘:“我已和她达成约定,苏蔓,不久你一家即可团聚,再没人叨扰。”
然后他瞧向慕容缺,象是满怀期许:“柔然皇室长王子殒命你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会差人寻了尸首,割下头颅,易容成你样貌。”
“自此刻起,你便死了。如果可以,不妨放下前尘,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慕容缺有些失神,转即有了疑问:“你拿什么和她交换,她才应允你放苏蔓一条生路?”
陈朵离去,身形还是鬼魅飘摇,不曾回答这个疑问。
聂云铮则近前一步,将拳抱了:“柔然国有这么大的野心,我旧属还在军内,我不能由着他们被蒙了眼,为敌卖命,这就回去,望将军保重。”
慕容缺颔首,聂云铮躬身别去,临走时望了苏蔓一眼,匆匆一眼,却有依恋。
“你带她同去吧。”慕容缺忽然身形拔起,没有道别转圜,往南而去。
这一番生死相伴,到头来,他仍选择孤单。
踏上京城,那片他被困沉沦了十二年的土地,慕容缺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坚强。
噩梦会醒来,痛会醒来,连圣药的纠缠折磨也会醒来。
他在酒楼独坐,身无分文,点了阳春面果腹,是打算吃顿霸王餐,方自放下筷子,身体里那种刺痒又袭上心头,仿佛有个魔鬼在身躯里游走,将五脏六腑每个角落缠绕,若不得慰籍,便生出丛丛刺来,一寸寸刺遍你身体魂灵。
慕容缺将身子抵住椅背,左手抠住了桌角上的刻花,直将那刻花捻碎,这才能维持一个平静的语调,跟小二要了间客房睡去。
这一睡,便是半个月,他甚至需要将自己捆绑,清醒时牢牢系在床角,才能阻止药力发作时想要去找寻圣药的疯狂欲望。
每次清醒,房内桌边都会有碗清粥,细细切就的小菜,端起时,往往余温未散。
再后来,他汗湿透了衣衫,桌边会有更换,白色内衫,黑色长袍,略大,但柔软适意,有股淡淡芬芳。
有人这样心思细密,在身侧守着,温柔安定。似静夜里月光,誓要将他心照彻。
慕容缺有些迷离,这风霜遍地的世界里,谁不渴盼温暖?但自己呢,还有没有勇气再爱?若爱了,还能不能忘却过去,忘却那些卑贱肮脏?若忘却了,又还有没有时间地久天长?
答案分明,半月过后,他戒除了毒瘾,踏出房门时,苏蔓正在房外候着,鹅黄色衫,明媚似春,他配不起的光洁美好。
慕容缺立定身子,对着苏蔓:“我要去皇宫,你有无兴趣陪同?”
苏蔓忙忙的点了头,两人越过夜色和十丈红墙,又掳了侍女问明拓拔烈去处,在夜半时分,摸到了拓拔烈处所。
慕容缺挑破窗上纸膜,向里望去,拓拔烈半醉横卧,左手搂着一个男子,身躯微微颤抖,显是方才受了不少苦楚。
苏蔓不明就里,正探询了望向慕容缺,房内拓拔烈却翻转了个身,压上那人身子,喘息里烧着欲望,数个姿势换过,那雪白床第染血,他却更兴奋狂浪,动作愈加激烈。
苏蔓别转头去,不忍再瞧,慕容缺却一把扯住她衣衫,秋夜风里狂奔,一直出了皇宫。
“带你来,是叫你得见真相,这样肮脏现实的真相。”他冷声道,眉眼抑制不住的跳动,因为往事重临的痛苦。
“我曾在那床第上,被他压着十二年。”
“我是暗里的暗,脏里的脏。”
“苏蔓,你要睁大眼,这世上人有千万,你独独不该爱我,不能爱我!”
言毕突然点了苏蔓穴道,将她抱回客栈,关上门,黑衫似箭,决绝离去。
去的方向,仍是那道红墙,那奢靡巍峨之地,那关着他所有希望梦想,将幸福一刀割裂的皇宫。
近到熟睡的拓拔烈身旁,慕容缺只觉呼吸都犹如刀刺,恨如烈火燃烧,不知要多大决心,才能按捺住一剑洞穿他心房的欲望。
拓拔烈,现下还不能死,他要醒来,看清陈朵,看清周遭一切,看清那卷皇绫上写着的借兵柔然,是多么荒唐。
慕容缺摇了拓拔肩头,拼力摇晃,许是纵欲过度,他始终睡着,不能醒来。
“莫摇了,他被下了迷药,是不会醒了。”玉石屏风后,有道浅淡的影子踱步出来,正是陈朵:“你上次来时我就已发觉,但没时间做手脚。可惜,你怕祸及苏蔓,没有行动。”
“我虽然不知你带苏蔓来此作甚,但凭你待她这番情意,我会留你一条生路。”
“你去吧。”他上前一步,甚至为慕容缺打开房门:“自今日起,我会亲自或差人日夜守护他,你再没机会向他说明真相。”
慕容缺咬牙将剑拔出:“那我或者可以杀了你,断你柔然国阴谋算计。”
“那且等你能杀了我那一天。”陈朵立在门楣,差前来巡逻的侍卫退去。
“去吧,我的善心有限,莫逼我杀你。”
“那若我和你交手缠斗,引了众人前来呢?您的皇上此刻还不醒来,怕是就会有人起了疑心吧。”慕容缺不退不让,将剑突然劈向窗格,立时尘烟四起,响声大做,门外侍卫蜂拥而至,口中连呼护驾。
陈朵如何也料想不到他会如此,想纵身去取了他性命,慕容缺却一下纵入院庭,将身送入侍卫团团兵刃之中,提气呐喊:“你们听着,这陈朵是柔然皇亲,营谋着要亡我国!”
幽幽众口,他今日在此所说的话,就拓拔烈不能醒来得闻,也终一日会传到他耳中,这话由慕容缺说来,又比千万人说来还重。
拓拔此生唯一爱过的,怕只有他吧,他以一死,换拓拔烈一次彻查追究,是当不会输的一次博命之赌。
陈朵长叹,叹服他果敢营谋。
可惜,这样的人,却是对手,不是朋友。
陈朵近前一步,把眼瞧了领头的锦衣侍卫,和声细语:“宇文莜,你等方才听到了什么?”
那宇文莜身形高壮豪迈,却将腰弯的毕恭毕敬:“有人行刺皇上,说些个叛国不忠的疯言疯语,我等什么也没听着。”
陈朵将头侧了,打量四周:“这旒云别院周围,都住着谁?”
宇文莜回应:“王美人,礼部王大人之女,入宫后未得宠信,没有子肆。”
“那好。”陈朵颔首:“方才这位壮士的话,她院落内可能有人听着了。”
他眸内戾光一闪,毫不犹疑:“今夜刺客作乱,误闯王美人憩所,将王美人连同奴婢一并刺死。这件事,你即刻便办。”
那宇文莜领命别去,身后十数人手中刀光森寒,竟是要去取了王室妃子性命,而庭院内本威风八面的王室侍卫,全都垂手而立,噤声不语。
慕容缺哑然,瞧了陈朵的双眼渐带了绝望意味,一剑临风,只攻不守,是要与陈朵同归于尽。
这人留不得,万留不得,慕容缺脑内只得这一个念头,这皇宫大院,竟似已成了他自家庭宅,享五品俸禄的侍卫统领,竟对他俯首帖耳,那在这,他还有什么不敢为,有什么不能为!
剑意凛然,慕容缺已拼尽全力,内息的涌动割痛他肺腑,没有一丝保留,但临到陈朵身周,陈朵只是将眉一皱,身形随剑势急退,月夜下,衣衫纷飞似蝶,看似柔弱,但那剑尖再如何彻天入地追逐,也始终沾不着他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