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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相干,千业教,是柔然国国教,我朝最大敌国的国教!”
“如此浩荡大军,攻城势如破竹,说是从北怀溯关起,因为大荒官府不肯开仓,民众无法偷生,这才造的反。”
“但怀溯关北临柔然国,叛军又由他千业教教众最早挑起。”
“公子素来聪慧,你说,这里面就没有半点阴谋挑唆,没有他柔然国的一点狼子野心?”
说时青筋跳闪,但也脉络清楚,有理有据,慕容缺听了,心下不由也是一动,只是片刻一动,随即就被旧恨淹没。
“这等军国大事,你去奏禀你的拓拔烈就是,他国如何丧亡,丧亡在谁手上,我都只有拍手叫好,断不会有半点不快。”
“将军。”顾长青闻言圆目长突,似不相信眼前人会说出这番言语。
“恨是恨,国是国。”
“将军曾镇守北疆,当然见过他柔然国人如何欺凌我百姓,杀我妇孺,夺我粮草,毁我良田。你当日能跨马长奔,不计生死,日日守护你藩土子民周全。”
“怎么,这一场恨,就叫你舍弃了立场,舍弃了家国吗?”
“我不信。”他双手握住慕容缺肩头,拼力摇晃,似要将这沉溺于仇恨的人摇醒:“男儿志向,你我从军时最初的信仰,你就真的能忘,真的能忘!”
“这朝谁来当,圣上,你,任何一个我朝人,都无妨。但绝不能是他柔然国人,绝不能!”
“志向,信仰?”慕容缺被他摇晃得近乎昏厥,眼前一片模糊,心底却有了他自己也不肯承认的那么一点清凉,因为有,因为还残存着最初的所谓信仰,所以越发痛恨自己恨的不坚定,笑得越发凄烈:“早没了,早碎了。”
“和自尊光明一起,承了各位的惠!”
一语击碎了顾长青的激昂,他望了望慕容缺,怔怔的,又望了望自己,三分憎恶。
慕容缺见他平静,以为他看穿了自己虚弱,连忙将身立起,右手无力,剑尖颤抖,只能勉强指了他小腹。
“也罢。”顾长青又望了望案上书简,长叹一声,复回了颓势,放弃挣扎。
“上书无用,哪一封不是石沉大海。”
“你今日武艺如此高强,我也断无活路。”
“以你才能,当能居得叛军高位。”
“我也不等你亲手报仇。”他叹,一弯腰捡起地上被慕容缺击落的断剑。
“我就用我这大好头颅,浇一浇你恨火,只望你来日记得,你心底里最初的立场,你恨过的已偿了命的人,今日说过的话。”
说完手起剑落,毫不留情割断了颈上血脉。慕容缺无力,根本没法挡阻。
也或者,就不想挡阻。
“对不起。”顾长青张口,血伴着气若游丝,状极可怖。
可慕容缺却突然发现,这人样貌原不似记忆中丑恶猥琐,原来也肩膀宽阔,眉星目朗,生得豪放大气。
“对不起。”他说,目有泪意:“我不该见你,不该那一场相遇,不该这十几年惦记。”
“可是你要知道,从见你那刻起,我其实从没想着亵渎。”
“我和你一样,当日里做错了的。”
“是因为君威之下,身不由己。”
慕容缺在那书房坐了良久,顾长青凉透的尸身在侧,恍若一梦。
没有气力思索方才那一场震撼,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纳回气息,越过来时轻松越过的城外高墙。
到了窗外天色淡淡发青,有了夜尽的光亮时,虽然起身时心门还是一阵锐痛,他也知道绝不能再耽搁,于是持起剑来,斩下了顾长青头颅,用他身上衣衫包起。
知道这一颗头颅的重要,敌军守将的头颅,若带得回营去,军情振奋,一股锐气下的部队,又会少许多战死沙场的年轻生命。
但是自己这样做时,望着那最后落泪的双眼,竟然也有隐约三分不忍。
说到底,没有绝对的爱恨善恶吗?他摇了摇头,摒弃这心底的软弱妥协,提气越过院墙,趁着就要被天光撕裂的最后夜色,摸向城门。
城墙前,他足尖点地,凌空握住一块微突的青砖,本应就势飞身而去,奈何气息紊乱,在转承时竟然力道不继,身子重重坠向地面,听得几声骨碎的脆响。
墙下巡兵远远发现动静,立刻呼声大作,脚步四拢而来,刀是刀,箭是箭,将好不容易挣扎起身的慕容缺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容缺提气,伤了的是尾骨和腿骨,他一甩手将那头颅抛出城外,拔剑出鞘,踱地时一股牵连一气的剧痛从足底漫上腰际,任他再如何坚忍,也只能提空半尺,脱不得身。
数十把长刀砍来,他剑法取名悲回,偏重意蕴气势,一片剑光舞过,虽然无有内息相助,倒也连绵错落,似心绪不断,保了他暂时周全。
但缠斗得久了,敌人越来越多,他舞剑的手却是逐渐酸涩沉重,疲累终叫他做不到意由心动,让一支锐箭穿透他空门,呼啸直指要害。
这要害是右眼,慕容缺凌空不得,前是兵,后是墙,退避无门,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最后一刻,却有一支雪白的雁翎箭隔空射来,计算如此精巧,两支箭尖相撞,来箭跌落,这箭却去势不减,雁翎摇颤,直钉入了慕容缺眼前持刀人心房。
“走!”从城头落下的聂云铮连发十箭,去势围成了一个致命的弯弧,逼得众人连退数步,他以为慕容缺得隙,定能脱身,所以一声呼喝,足尖又点上青砖,飞身离地。
慕容缺暗自苦笑,只得在伤势较轻的左足发力,咬牙勉强够上一块城墙突出,左手长挂,再去不得半步。
聂云铮回头,见他进退不得,这才恍然大悟。
晚了,城下众人又复合拢,有人搬来云梯,登高追截,而城门顶终有箭手登临,上下众箭齐发,足底刀尖如林,已是百死一生。
这种关头,连聂云铮后来也讶异,自己居然没有丝毫犹豫,箭发向上空,射杀了城门顶的五个箭手,然后足抵着墙,手探去,一把扯住慕容缺腕,用尽所有潜力,将他向上一甩。
这一甩,就是他生己死,他知道,城上死了五人,有一道缝隙,城侧垂了长绳,是他来时准备,桓伊在城下接应,这一道去路打通,慕容缺当能安然落地。
除了自己,所有一切他都已经在心间精确算计。
只算错了一项,他甩去的慕容缺竟然反手抓住他腕,如何也不肯松却,去势带了两人,没能到顶,慕容缺将剑插入城墙,两人就这样在离顶一步挂着,风吹动衣衫,似只纸鸢。
“放手!”聂云铮脚在风中探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借力的点,只得头仰了上空,竭声撕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