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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缺在上方不语,胸膛伤口撕裂,鲜血似红雨飘洒,脸色呈了一种可怖的青白色,看似虚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那只手。
这一刻,聂云铮又感觉到了最初助他张弓时那双手的热力。
这隔了多年,隔了万千苦痛后,在他心底仍不曾冷却的热力。
够了,他想,如果注定一死,至少他看到了那个他最初作为信仰的慕容缺。
企盼会有人来助他们脱困,天神垂鉴,会有奇迹。
只是没想到,这来的人,竟是苏蔓。
她在城头现身,手中拿着的兵刃,长有丈余,似软还韧,飞去时如水袖流云,竟时她平日缠在腰间的细窄罗带。
罗带前系有硬物,苏蔓着它发力,几个起落,城头所有箭手就都被定了身。
只是点穴,不曾伤人,大夫认穴的功夫,本就是一等一。
等她用软带卷了二人,从城顶施扬而下时,轻功绝差的桓伊才攀绳爬了城墙小半。
她看着她黄衫飞舞,落地时步伐轻灵,带一展,就卸去了慕容缺的坠地之势。
这才明白,自己原以为唯一可以胜过她的东西——武功,相形下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喂!”落了地的苏蔓见她痴了,叉腰唤她。
“还不下来,学壁虎附墙吗?”
苏蔓将那二人支开,回首望向慕容缺时,他正在床角坐着,人很清醒,倔强而可怕的清醒,背挺直,神色拒绝任何人靠近。
“你得躺下,我才能检查你伤势。”苏蔓在盆中净了手,想扶他躺下,他却突的立起,用伤脚在床边站着,头低垂。
“伤药留下,你出去。”他说,声音暗哑而坚决。
苏蔓与他对视,看到眼深处一片冷漠和厌倦,以及他拼力想要维护的脆弱的尊严。
“你这么做,是放弃你自己,你在那城上,如何也不肯放弃聂云铮。”
“到如今,竟要放弃你自己吗?”
“不放弃他,是因为他值得不被放弃。”他咬牙,站立令他痛苦,苏蔓几乎可以听到碎骨擦入血肉的声响。
“好。”她叹,不坚持,永远懂得在该让步时让步:“帮你把错骨接上,我就出去。”
于是,在接下的时间里,她成了最束手无策的大夫,在床边站着,观望,连病人的一片衣角也触碰不得。
她看着他痛苦,他也看着自己痛苦,如此冷漠,几乎面无表情。
仿佛隔着层纱,看着一个憎恨的仇人。
聂云铮和桓伊来了又去,看他平静,总以为正在恢复,苏蔓无言,不知道如何告知,这是一个正被自己放弃,快速衰竭的生命。
帐外将士见了顾长青头颅,果然群情振奋,将头挑了挂上敌军城头,全军列兵布阵,不日就将攻城。
桓伊本兴冲冲前来暂别,进得帐来,看到的却是一地鲜血,苏蔓正在搭脉,眉色忧重,而慕容缺头垂在床侧,口角一片赤红,奄奄一息。
“他内息失控,伤了腑脏,我医术有限,救不了他,要赶紧带他回去,求着我娘。”
见桓伊前来,苏蔓没有半句废话,伸手抱起慕容缺,就要离营回城。
“我和你同去。”桓伊毫不思虑。
“慕容将军伤重,你等随行。”帐下忽然来了人,慕容淳逆光站着,言语间略有忧色,不知是真是假。
“桓将军,你部众八千余人,生死追随于你,你竟打算在这要紧关头弃他们而去吗?”
他沉声迎向桓伊,自己弯下身去,望向慕容缺脸色,一声极轻又极深的叹息。
“我已经派人守护,你就先去吧。”
桓伊立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抉择,苏蔓却一刻也不想停留,抱起人咬牙离去。
“我和你同去。”帐外的聂云铮牵了一匹马车,将慕容缺接过,正要上车,慕容缺却突然睁开了眼,虚弱的清醒着。
“你留下。”他说:“留神照看他……东王周全。”
苏蔓下了马,推开院门,立刻就觉得不妥。
太安静,安静的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如果她有半点江湖经验,都不会轻易踏进这死寂的院落,可惜她没有。
她差身后人将慕容缺抬下,所有人进了院落,那门却突然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却。
苏蔓凝眉,将腰间罗带解下,耳畔听风,一击甩去,卷中了一柄弯刀,以及持着这弯刀的通身月白色衫的男子。
刀刃虽被卷中,这人却并无意撒手,凌空里顺着罗带舞势翻飞,身法极是轻灵。
苏蔓见不能使他兵刃脱手,干脆一个撒手,顺势发力,罗带行如铁剑,点往他身上要穴。
那人轻功绝佳,此刻还能抽身后退,弯刀寒光逼人,挥时如新月清辉,迎空斩向苏蔓手中罗带。
刀对着带交锋,却是个意料外的结果,罗带丝毫未损,刀似劈进了流水,根本无处着力,只一个错愕,那人胸口已被罗带击中,刀兀自举在半空,动弹不得。
苏蔓近前,正想着盘问,身后却突然几声惨叫,随行的数人被从角落闪出的三把弯刀一一割破咽喉,顷刻丧命。
担架跌落,慕容缺望向那劈往颈口的弯刀,目色冷冷,毫不畏惧,甚至清楚看到了弯刀柄上修饰的一片精巧树叶。
苏蔓急将罗带卷来,荡开那致命弯刀,忽然怒气大盛,罗带翻飞,卷成一波波连绵不绝的螺旋,力由螺旋传来,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却透着一股沉稳绵和至极的汹涌内力。
只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生命,在持武自傲的人眼前,就这样卑微,弯刀割去,永不复回。
习武,就真会让人残暴,不懂得怜惜吗?
“说!”她将两人定了身,罗带圈住最后一人咽喉,厉声质问:“你们是谁,腰缠九叶,在教内地位不低呀,来这里干什么,我父母呢?”
那被她缠住的是个中年人,长得一双鹰眼,顾盼时杀气升腾,也穿一件月白色衫子,腰间用玄带系着,上绣九片绿叶。
“来干什么?追回叛教之众!”他挑眉,显是尊崇惯了,不怒自威:“你又是谁,小小年纪,怎么懂得我教内至上心法。”
“叛众?你们那高贵的颜妃,才是最大的叛徒,地位,武功,心法,甚至圣女的性命,她都夺了。“
“她还要什么,这样苦苦纠缠,当真不念半点师徒情分吗?”
好像是似海的冤仇,连一向温婉的苏蔓都动了真怒,罗带收紧,勒得那人脸色一阵青紫。
“圣女血,你们若将圣女血归还,主上当然会念及旧日情分,放你们一条生路。”
“圣女血!”苏蔓见那人呼吸吃紧,不由心软,手下撤了五分力,正待发问,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最早被定了身的人,在这片刻竟已解开穴位,弯刀如电,直刺苏蔓后背空门。
刀入了血肉,那种邪恶的痛快,却不是正中目标心脏。
地上本奄奄一息的慕容缺竟在这千钧一刻立身站起,肩止了弯刀之势,莫问剑凝汇了身余所有力量,刺入来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