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文化与西南丝绸之路
李学勤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三星堆文化的认识和评价恐怕还没有达到充分的程度。三星堆文化在中国的各种古代文化中是很独特的。常璩《华阳国志·蜀志》一开头就说:“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世为侯伯,历夏、商、周。”不管蜀的立国是在什么时候,这句话告诉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即古蜀文化本身有着相对独立的起源和发展历程。这一点已得到必要的证实。三星堆文化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原文化的影响,这一点是不能够低估的,也是不能够抹杀的。但是我们仍然必须看到,三星堆文化本身有着自己的基础和独立的发展脉络,如果这一点不能充分肯定,我们对三星堆文化的重要性也就不会充分理解。像三星堆这么古老,这么大规模遗址的发现,完全可以和世界考古史上一些重要的发现相比,比如特洛伊和尼尼微。可是这一点,由于种种的历史条件,还没有得到充分认识。我们应该把三星堆这样重要的、有相对独立起源的文化放在更大的考古文化背景里面来看,而不是仅仅看三星堆文化本身,也不仅仅看三星堆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对比和相互关系,而是要放在更大的背景里去看,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三星堆文化的繁盛时期是以两个祭祀坑为代表的,这两个祭祀坑属殷墟早中期,属于商代晚期。商代和埃及的新王国时期在时间上基本差不多,不仅如此,和古希腊的迈锡尼文明等也基本相当。三星堆文化与世界上最兴盛的古文明时间相似,是有自己特点的发达的区域文化,所以说这一发现意义重大。如果把三星堆文化放在周围文化,包括境内境外的文化中间,就特别有意义。要特别感谢四川的学者,他们提出了西南丝绸之路这个观点。丝绸之路的研究在学术史上是非常重要的,是今天非常有影响的一门学科的起点。这门学科就是欧亚学。欧亚学专门研究欧亚大陆,从北方草原地区开始,南方到南亚,把欧亚大陆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这是人文学科里最前沿的国际性学科。欧亚学研究的兴起是在德国,李希霍芬可以说是其鼻祖,他提出了丝绸之路的观点。丝绸之路这个观点就是把欧亚大陆作为一个整体。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更应该把整个欧亚作为整体来看,而历史上连接欧亚的就是大家常说的几条丝绸之路。这几条丝绸之路里面,最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是西南丝绸之路,而对于西南丝绸之路来说,三星堆文化又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商代,中国就有一条从西南通向国外的通道,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有几个线索作为证明。最早的一个线索,曾经引起学者们重视,可惜没有能够持久,这就是抗战以前殷墟第13次发掘中,小屯YH127坑出土的所谓“武丁大龟”——整个殷墟发现的最大的有字龟甲。这个龟甲与同时其他的卜甲不一样,又大又厚,非常独特。动物学家伍献文先生作了鉴定,认为它属于马来半岛龟类,中国没有这样的龟。1981年,我去剑桥大学,看到他们收藏的一片龟甲,也是武丁时期的,很厚,跟上面提到的殷墟第13次发掘出的那片独特的大龟非常相似。英国的专家作了鉴定,发现这种龟在缅甸以南才有。第二个线索是香港南丫岛大湾遗址,上世纪80年代这里发现玉器葬,其中有牙璋。后来开了学术会议,大家都认为这种牙璋不会晚到西周初年,认定为商代。有学者指出,越南曾经出土有4件牙璋,与中国器物相似,其风格、形制跟三星堆最为接近,是受到了三星堆文化的影响。第三个线索是台湾的甲骨学家张秉权先生发现的几片甲骨,也是YH127坑出土,武丁时期的。据研究,这些甲骨上面所包着的织物,非丝非麻,而是只有印度才有的木棉。这证明商代后期西南对外的通道不仅是存在的,并且是畅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