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号哨位]
“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吧?”顾家荣说。
蓝文定面朝洞口坐在铺位上,不理会顾家荣的嘲弄,依然低着脑袋,拨开一只宽大的短裤管朝里望,嘴角往两侧拉开,嘴里咝咝地吸气,脸上挂着不胜愁苦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就坐在顾家荣的右腋下,顾家荣躺着。如果蓝文定推顾家荣一把,顾家荣就会滚进潴留在洞子里的脏水中。可蓝文定现在没有心思顾到顾家荣。现在他们都裸着,唯有他,这个曾撺掇任宠扒掉顾家荣衣服的坏蛋,穿上了又宽又大的短裤。蓝文定把全哨位的兵都吵醒了。望着蓝文定的脸,顾家荣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蓝文定尖叫一声坐起来,一只老鼠踏过顾家荣的肚子跳进水里爬上浅滩转身望着他们,那眼神好像对他们还很不满意,因为它想吃的没有吃到……蓝文定拉好裤管,对顾家荣摇摇头,自认倒霉地苦笑。
“谁让你翘得那么高。”顾家荣说,“老鼠当成香肠了,你能怪老鼠吗?”
一声恰到好处的欢咍从顾家荣的头顶后面发出来,一时没发现那笑声出自哪一个人。尽管顾家荣和蓝文定的铺同哨长米开广和任宠的铺相隔两尺之遥,但顾家荣还是一股又一股地嗅到任宠那双臭脚的气味。洞底倾斜,他们的铺不能弄得很平,只好这样睡。
“你也笑我吗,娃儿?”蓝文定说。
“我没有笑你啊。”任宠说。
“笑你又怎么了?”顾家荣说,“你还想规定我们从今以后不准笑?”
“让你们笑吧。”蓝文定说,“有朝一日,也会咬你们。”
“那不见得!”顾家荣说,“能让老鼠咬到这个地方是不容易的!”
蓝文定终于无言应对。想到蓝文定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那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快到上午十点了,洞里还灌满浓雾,好像失火后弥漫全屋的烟。洞顶的水珠咚咚地滴入停潴在洞部低洼处的脏水中,却听不到洞外有雨声。一时间,无边无际的窈暗控制了洞内的气氛。黎明前躺下时,天在下雨,现在莫非已经停了?在这狴室里,他们的生物钟或多或少都有点错乱了,有时候需要像失忆的老年人那样回想一会儿才能弄清楚。水快煮沸时发出的柔和声音在压缩饼干箱里响着。
该让你吃点小苦头,蓝文定,你这坏家伙。
呵,那老鼠也够聪明的。
所有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你们说,要不要在跳板洞那里增加一些雷障?”米开广在洞口说。
“你以为那里的雷障还不够多啊?”蓝文定的表情仍是忍辱含垢的样子。他显然不愿再自找麻烦,可他需要说话,哪怕是废话。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洞里的脏水排出去。这水已经发出了臭气,都长孑孓了。水面上半沉半浮地漂着废纸、菜叶、半散开的烟头……谁都没有想到,他们驻守的这个山洞里,也会遇到“沥涝成灾”的困窘。水在往地下渗漏,泡在水中的那几只垫弹药箱的空箱子下部有一寸多宽的落水垽迹。想等到水自动渗尽,那不知会在何年何月。然而,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等着。
滴水声叮叮咚咚的。开水的畅畅声正在渐渐加大。
蓝文定又拨开了裤管,双腿弯曲着张开,右膝搁在顾家荣的身上。疼痛使他微微蹙着眉头,眉毛一动一动的,目光下垂,仿佛审视着那埋在洪荒时代的遗物,那永恒的生与死的交叉点。顾家荣忽然想到有人说,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现在,蓝文定,有了一根力量更大的杠杆,很可能成为地球赖以在星际世界滚动的缘由。可怜的蓝文定,他竟然遭到老鼠如此的奚落。一会儿后他又掩好裤管,好像在问顾家荣:“不知会不会发炎?要不要让军工给我带点消炎药来?”与此同时,那双愁苦的抑制着恼恨的眼睛,寻望着在迷雾里时隐时现的鼠穴。现在他对这山洞里的老鼠有着势不两“居”的刻骨仇恨。要是能把那只冤家老鼠逮住,那一定会被他剁成醢浆,碾成齑粉。“这混账的瞎眼老鼠。”他嘟哝着。“我身上哪块肉不能咬?我不是不让你自由选择!运到前线来的活猪身上,很多被老鼠咬出一个又一个的洞。既然已有那么多好猪做榜样,咱也奉献了,就算冒充一次生猪。可你偏偏咬我这里……”
在顾家荣头后的任宠又笑了。这下笑厉害了,笑得前仰后合。
“笑!笑!笑个屌!”蓝文定说。
“不就是笑个屌吗?”顾家荣强调。
蓝文定跳了起来--果然有气得“跳了起来”这样的事,他站在手榴弹箱子拼成的床上,双臂上升,做出一个跳水动作……
“蓝文定!”米开广哨长喝道,“怎么老鼠就咬你那里,想过没有?”
顾家荣忍着没有发噱,赶紧离开。饼干箱里的水煮沸了。总不该让哨长离岗灌水吧?
这也真怪了。本来在这个哨位也就是这个山洞的最大问题是蛇。现在,莫名其妙的,老鼠出来肇事了。蓝文定,你就认罪吧。上世无冤,此生无仇,但你得认下老鼠的这一口咬。老鼠不会咬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