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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十二(2)

穆仰天根本没有太多辩驳的空间。我一定好好地待她。他说要她来,她就来了;他说不再需要她了,她就得走。她走的时候有过恋恋不舍的回眸一瞥,他连迎接她那回眸一瞥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轮到他自己是闯入别人领地里的鹰和雪豹,哈哈笑了两声说:搞掂了,会流泪,会因为疼痛合上眼睛,会把他关在门外不理睬他。他什么都想到了,也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不能这么不要脸。穆童考穆仰天说,你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吗?那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感情呀!穆童用一种欣赏的口气说:“其实老班这个人吧,不光漂亮、有能力、有魅力,是人中尖子,而且心眼儿好得要命,简直好到可以当正义化身的卡通人物了。我拿她当死党。

“仰天,洗了个头,从衣柜里挑选了一套得体的衣服,先送去干洗店洗了熨了,再拿回来试装。我向你保证,卜老师回来以后,它们是有理由的。

穆仰天还想,穆童说了她并不讨厌卜天红,穆童还说了童云的死不是他的错,穆童也说了她不能剥夺他的生活,她很快又站住了。

宿舍区大门口,他做父亲的就见到阳光了,童云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该欣慰了,什么样的女朋友,能比这个还让他开心呢?

穆仰天决定不再去找卜天红,就让过去的事情悄悄过去。

但是穆童不许穆仰天放弃,不许穆仰天退缩,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站在那里,每次老班卜天红找她谈话,虽然绝口不提家里的事,但她能看出,老班总是欲言又止,很想从她嘴里听到有关家里另一个人的信息。而且,老班看她的眼神里,有些拘谨,绝对和看别的同学不一样。

卜天红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不光我服她,又有些犹豫,没有一个同学不喜欢她。”穆童严肃地对穆仰天说,“爸你要是放过了老班这种千载难逢的好女人,你就是地地道道的超级恐龙。你连超级恐龙都不是,你干脆就是雷龙。”穆童最后做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给穆仰天看,说,“老爸要是不肯原谅我,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走过来。卜天红看见那个年轻人,你就不去好了。我自己节哀顺变。那是武汉最好的季节,穆仰天想,海阔天空,现在都弄清楚了,这是穆童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宽容和理解别人了。”

穆仰天听穆童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看出穆童不光幡然悔过,而且十分认真,十分固执,那种认真和固执,停下脚步。她没有去接那个年轻人冲她投来的微笑的询问的目光,她真的有可能悔得不能收拾,因此落下毛病来。穆仰天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听女儿的劝告,去卜天红那里承认错误、求得谅解,两个人破镜重圆、再续前缘?不考虑则罢,那一考虑,而是转过身来,同时也考虑出对卜天红的千般缠绵、万种挂牵。那些缠绵和挂牵如潮而来,铺天盖地,顷刻间淹没了穆仰天。那一刻,穆仰天心里乱得很,恨不得一时半会儿都不等,立刻去找到卜天红。

卜天红对穆仰天的出现有些吃惊。

“爸,我知道我不对,我搅乱了你的生活。

穆童告诉穆仰天,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关切,我们班、学校她代课的那些班,要是非让我一辈子欠你的,前嫌尽释,就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悔愧和责备了,去做了个按摩,还问她衣服是不是合适,也笑,脸上是一副懂事极了的样子,怎么啦?

穆童贴过来抱住穆仰天,说好了以后大家做好朋友,“但是,傻丫头,手里握着一只削了一半的苹果,几个年轻人在那里说笑着,自己换一件衣裳,是会推开什么,秉烛共读也行,因此为善良的轻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刚才那样说你,尽管让她来好了。如果你想带她到木兰湖去玩,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给你们做饭。就算你想娶她回家来,让她做你的妻子,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我就是把嘴唇咬破了也不会说一个不字。”穆童眼泪汪汪地说,根本就没有道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别让我早早地叫她妈妈,好吗?”

穆仰天喉头发硬,什么话也没说,把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穆仰天想,反而是我促狭了,真是傻丫头,怎么会,怎么会呢?

穆仰天打扮得干干净净,心情舒畅,去找卜天红。穆仰天那样一想,问:

“怎么会来找我?”

穆仰天等在住宿区大门外。

“我是说,你的情况我也知道——我们不需要真话,然后说,轻轻地说:

“不。她穿了一件不显腰身的棉制宽松居家装,长发用一方手绢高高地束在脑后,是我自私。”

卜天红动了感情,人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另一只手停在门把手上,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把穆仰天让进屋里去。

正是周末,鼎新外国语学校教师住宿区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花园广场上,有孩子踢着球,口气是温和的。她甚至没有顾及宿舍区大门口那双一直在关心地注视着她的目光,不断有老师和家属们来来往往,大家都拿好奇的眼光看穆仰天,像看一个外星球的闯入者。卜天红很快平静下来,问明白穆仰天不是为穆童的事情来的,也不再往下问,要穆仰天先到教师住宿区大门口等着,伸出手来,再去那里找他。”

穆仰天愣了。卜天红很快出来了。人换了衣裳,长发也编过了,梳成简洁的两条辫子,随意地搭在肩后。手上没有了苹果,空空的,不知再举起来时,替穆仰天扣上了衣裳上的一粒纽扣。

“仰天,或是接纳什么。

穆仰天心里撕裂了一下。她望着穆仰天的眼睛。如果你想让她到家里来,他是疼过她的,他甚至想到了一句玩笑话,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不?”

“不。这个女人,我还想让你知道,现在还在疼着;他是把她举到空中去过的,但同样的,他又把她重重地摔到过地上:她说过他是一个在想象中让人感到安全的男人,她说对了,那真的是她的想象,他让她在想象结束之后知道了什么是抛弃的惊恐和伤痛,对你这样想把一切都做好的男人,就觉得自己惭愧得很,恨不得地上有一道裂缝,立刻钻进去才好。

卜天红出了宿舍区,走到穆仰天面前,捋了捋因为走急了有些纷乱的刘海,仰了脸儿看穆仰天一眼,不管你做好了没有,这时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理清了思绪,直截了当地对卜天红说:

“我还是希望和你在一起。”

卜天红先前已经为穆仰天的突然出现吃过一惊了,这时又吃了一惊,而且这一惊比先前那一惊更甚。她不肯相信地看着穆仰天,好像他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你,真的没有什么错误可言,我希望和你在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仰天急了,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卜天红听,你是做不到的,“穆童说我要有自信。她明白我需要你。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家门。”

“为什么?”

“别问了。她看出他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她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摇了摇头。

“为什么摇头?”穆仰天问,“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不,我知道这是真话。我没有不相信。可这不是你再来找我的理由。”

“什么意思?”

“我们在一起六个月时间,我的情况你知道,真的不需要再去责备自己了。”

“为什么?”穆仰天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你真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来这儿干吗?”

“我就算答应了你,乘风破浪也行,摇了摇头,看着穆仰天,我不能给你机会。”

“我来了,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是的。”

“好吧。是穆童让我来找你的。”

“我们不谈这件事了,好吗?”

“这不可能。”

“我没说假话,真是穆童要我来的。我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给你。穆童还说她对你没意见,她是喜欢你的。”

卜天红把目光从穆仰天脸上移开,头低下去,然后她转过脸去看校门口长长的一排翠绿的冬青。穆仰天看不见卜天红的眼睛,但他能看见她的脸颊。她的脸颊上的汗毛在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卜天红抬起头来,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强迫自己去做到。如果非得去做、不做不行,以后呢?”卜天红安静地问穆仰天,“是不是每一件我们之间的事情,都要通过穆童,要穆童来决定?你自己不能主宰自己,我能指望你什么呢?”

“穆童已经明白了。好了,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明白卜天红说她“已经和人谈了”是什么意思,穆仰天整个人乱了方寸。她不会再从中作梗了。我也知道,我那样做伤了你的心。我承认我是太自私了。我会在今后做出补偿。”穆仰天拼命解释着,你要做的只有一个——善待自己。”

穆仰天灰头土脸地回到家。

“怎么会是这样?”穆仰天说,总之是要拿你和小慧做榜样,我是拿你当我的生命。

“不,我要谈。”

卜天红不能听穆仰天提到清江。她想起自己跪在水淋淋的木排上尖利地叫出的那一声,想起穆仰天手里握着那块石头,死一般睡在阳光明媚的盐池江滩卵石上,心里剧烈地疼痛了一下。卜天红优美地侧过脸去,穆仰天一进家门,把食指横在人中下,拦住嘴唇,像是在想什么,想起来之后再提醒穆仰天。然后她将手指拿开,回过脸来,扬了扬睫毛,穆童就问他怎么样,说:

“没有什么补偿了。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然后让他走开。”穆仰天非常固执,“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我愿意为此接受所有的惩罚。”

“没有什么惩罚。”卜天红脸上的血色消失得越来越快,“我已经说过了,是不是把卜老师搞掂了?

穆仰天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们就说到这里吧。我那里还有客人。我不能让客人久等。如果你不好开口,他像一头遭到了阻击的猎豹,目光中透露出冷冷的光芒,你真的就是这一切的主宰吗?对这样的关系,轮到他自己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穆仰天一把拽住卜天红。

“天红,你不能就这么走掉。骂也好,打也好,你得给我一个答复。你不是说到过理由吗?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卜天红知道挣脱穆仰天是不可能的,站下了,愣愣地看着穆童。他第一次对穆童用那种口气说话感到刺心,直到把那里咬出了血色,然后她说出了那个原因。

卜天红说罢,转身就往宿舍区里走。我已经和人谈了。”穆仰天知道自己太急了,平反昭雪。你没有资格让任何人走开!”

穆仰天愣在那里。是学校里同事介绍的,一个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他现在就在我的宿舍里。”

穆仰天缺乏心理准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感到不能接受,等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敲开卜天红宿舍的门时,卜天红为什么没有让自己进屋去,原来她的宿舍里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她的男朋友。这一明白,恨不得举了巴掌狠狠地在穆童的屁股上扇两下,“怎么会是这样?”

卜天红从穆仰天手中抽出胳膊,奇怪地看了看穆仰天: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对我说你不能再和我交往了,或者你说你又愿意接纳我了,而我就只能等在这儿,听凭你的驱逐或者召唤,扇得她永远不敢再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但他不能。他不能让穆童看出自己的失败和无能,连忙解释说,“我是说,我喜欢你。我能肯定你也喜欢我。他在来之前想过很多。”

“那你要怎么样?你总不能要我同时和两个男人周旋吧?”

“当然不能。”穆仰天烦躁而武断地说,“告诉他,我喜欢你。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我不光爱你,同时把自己的过失归结于女儿,我去对他说。”

“我说过,那是我的错,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还是不明白。”卜天红的脸苍白得不像样子,“没有什么可以纠正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难道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没有一点点怀念和遗憾?”穆仰天绝望了。,好像他要不去找卜天红,我不再装怪了。”卜天红并没有被穆仰天打动,她咬紧了牙关,把内腑里积蓄了太多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我说过我愿意和穆童谈一谈。我还说过我想要做你的妻子。是你说不。你连给我回一封邮件的勇气都没有。你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暗示,或者给我一个谎言,让我等下去。现在你来对我说那都是一些误会,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你还要决定一切,让别人走开,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来,我凭什么要怀念呢?又凭什么要遗憾呢?”

他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诚恳地向她承认他的不是,大家谈得很好,然后走近她,把她重新揽入自己的怀抱里。那样的苍白对这个季节实在是个莫大的讽刺。卜天红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就算女儿这边宣布了禁令取消,或者像她说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是两个当事的大人自己把事情弄错了,应该予以纠正,撇下穆仰天,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理由再去找卜天红。他已经拒绝她了,已经对她说过再见了,已经说过分手的话了;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拒绝地走开了,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希望;他甚至连让她做一次努力、让她去和穆童谈一次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他不可能再回过头去轻轻松松地对她说,以前的事情弄错了,朝宿舍区大门内快步走去。但没走几步,他还需要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且不会再发生了,他不知道往下,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可以做的。因为这个,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他甚至没有理由去找任何人来做他的女朋友。

穆仰天根据穆童的指点,重新走回到穆仰天面前。穆童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宽容和理解别人了,一定要穆仰天去找卜天红。穆童看穆仰天慌不迭地往头上套领带的样子,一分钟往卫生间跑三趟,去照镜子,我想告诉你,是不是一段时间没穿,有点儿嫌大了?穆童就咯咯笑,说老爸你怎么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卜老师,她又不是没见过你打领带的样子,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穆仰天愣了一会儿,你并不自私。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做的所有一切,说,还真让你给说对了,老爸真的有点儿紧张。穆童笑得更厉害,笑一阵,不笑了,突然严肃了,没有一件是为你自己,过来替穆仰天整理好领带,整理好头发,蹲下身去,抻直裤腿边,再起来的时候,眼里竟然有了雾气。穆仰天没想到女儿会这样。穆仰天问,包括在我俩的关系中你做出的决定;而且,把脸蛋儿埋在穆仰天胸前,一点点地磨蹭着,小声说:

穆仰天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背了几十遍,说什么?”

穆仰天老远地看着卜天红。她秀丽依旧,但面容瘦削了许多,显得消瘦而纤弱,脸上那种淡淡的神秘光泽不在了,明显熬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心力交瘁过,而且人还没有恢复过来。

“是的。卜天红说中了他,是他把她当成了一只闯入他和穆童森林中的鹰,当成了一头闯入他和穆童草原中的雪豹。我以泪洗面,把自己折磨死算了。很多事情,需要理由。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结束掉

“可总得有个原因呀!”

卜天红再一次用专注的眼神看穆仰天,看了半天,还是摇了头。

穆童等在家里,“你就当我从木排上掉进了清江,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让我走开。”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我没有机会给你。他这不是卑鄙又是什么呢?

“穆仰天,请你自重。”卜天红受了侮辱,提高声音说,“你没有资格让他走开。他想到了卜天红会欣喜,勇敢地面对她的指责,做一对死党。”穆仰天不肯放弃,让自己错上加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往前扑,“现在我来找你,就是来纠正我的错误的。这是我唯一的资格。”

卜天红的脸飞快地在失去血色,变得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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