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三月中旬,大楚的胸前突然多出一枚徽章。
微章最初别在毛衣上,敞着怀的时候,若隐若现的。大伙都看见过,但都没看清是个啥样子的。大楚在单位穿毛衣的时间不多,也就是换衣服期间偶尔穿那么一小会儿。
随着天气的迅速转暧,人们陆续地把毛衣脱掉了。大楚也把毛衣脱了,他的那枚徽章自然地挪到外衣上来。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明白,徽章外型呈国徽状,红底黄图,上边有一架小天平,是法院专用的。
在清一色的押款员里,大楚因为多了这枚徽章,便有点与众不同了。打远处冷眼一瞅,好像他是这些押款员的头目。跟他一起押款的几个小哥们,每次看到这枚徽章时,就觉得有点别扭,有点心里不大得劲。但大伙都没太在意,以为大楚是从哪里捡到的,觉着好玩,就顺手别在胸前了。
到了四月初,人们对徽章的事刚刚习以为常,大楚又扎出一条法院的专用领带。他的这一举动,再次引起同志们的关注。
首先问起这件事的是押款员张鹏。
在大楚扎上领带的当天中午,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张鹏很认真地问,楚哥,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当一名法官?
大楚侧身看了张鹏一眼,说,不是啊,我小的时候,确实想过当官,但不一定就得当法官。
张鹏又问,你不想当法官,那你干嘛戴法院的徽章、扎法院的领带?
大楚听后笑了。在笑完第一声时,大楚用手指了指胸前说,哦,你是指这个啊?问完后,接着笑第二声,边笑边说,在亲戚家拿的,没事戴着玩呗。
第二天上午,本来是夜班的小辉匆匆忙忙地来找大楚。见面后,小辉就劈头盖脸地问道,楚哥,听说你家亲戚是法院的,托你办点事成吗?
大楚正趴在桌上填写当天的押运记录,他抬头看小辉一眼,不假思索地说,应该没问题吧。
小辉听了高兴,赶紧掏烟,并拖着椅子凑到大楚的跟前。他说听楚哥的口气,咱亲戚在法院里,还是个大人物?
大楚摇了摇头,说不算大,只是个副院长,今年二月份新提的。说完,他抽口烟,吐个烟圈,接着很认真地补充一句,说不过,是主管业务的。
小辉把头往前凑了凑,试探着问,是实在亲戚吗?
大楚不错眼珠地盯着小辉的鼻子,探身往烟灰盒里弹了下烟灰,他很郑重地说,我媳妇和他媳妇是一个娘肠里爬出来的,他老大,我老二,你说我们俩是啥亲戚?
小辉乐得像腚底下安上弹簧一样,噌地蹦起来。他说我操,原来是连襟啊!实在,确实是……可话还没等说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他说楚哥,你不是跟嫂子分居好几个月了吗?现在去找人家姐夫,还能好使吗?
大楚站起来,他双手扶着椅子背,很诡秘地笑了笑,又往前探了探头,压低声音对小辉说,接回来了,都回来一个来月了。现在我们俩好着呢,久别胜新婚啊!
小辉又从椅子上接着蹦起来,他拍了几下手。这是他的习惯性的动作,平常谁说一句逗乐的话,哪怕是放个屁,只要是放得比别人响,或者声音异常,他都拍几下手。小辉自言自语地叨咕着,这真是天不灭曹啊,嫂子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说着他竟大功告成似地往门口走去,在拉开门后,才又回过头来对大楚说,楚哥,晚上我请你喝酒,咱们酒桌上再聊。
下午四点多,小辉打电话招呼张鹏,让张鹏和他一起去春风得意楼点菜。在路上,小辉把他请客的中心思想跟张鹏说了。张鹏领会,说按照楚哥的口味点不就得了吗。
这帮小哥们跟大楚相处这些年了,谁爱吃啥,他们心里都有数。只是平常日子不很在乎,一经用得着时,努力去想,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大楚口重,平常在食堂里吃饭时,总嫌食堂的菜淡,每天都从家里拿来半拉干巴咸菜揣在兜里。小辉根据他这个特点,在点鱼时,要的是咸鱼。
张鹏脑子灵活,他马上由此及彼地推理出一个菜来。他知道大楚爱吃鸡肉,又爱吃辣椒,就要了个辣子鸡块。
小辉说楚哥胃口不好,太硬的菜不好消化,咱们炖个大豆腐吧。
张鹏以为小辉嫌他点的菜贵了,赶紧随声附和,说楚哥爱吃甜食,咱们来个雪绵豆沙吧。张鹏点完后,跟着解释了一句,说这个菜不但软乎,还便宜。
小辉听后便急了,说你他妈的成心寒碜我是吧?你下过馆子吗?雪绵豆沙是女士菜,我们几个大老爷门吃这个干啥?不要这个。说完,觉得语气有些重了,便换上雪绵豆沙似的口吻,跟张鹏解释,说你别看我点炖豆腐,我这个豆腐炖得有说道。小辉转过脸来冲着服务员说,这豆腐必须得用排骨去炖,先把排骨炒好炖上,等炖得着不多了,再加豆腐,啥时候炖到夹肉的时候,骨头能掉下来就算好了。小辉还临时给这道菜起了个名字,说这叫吃软不吃硬。
服务员听他说得这么麻烦,便说从来没这样做过,怕掌握不好火候,让他换一个吧。小辉听后就急了,说菜不能换,你们要说做不了,我可以换地方。说完站起来,拽起搭在椅子背上的衣服就要走。服务员见状,赶紧赔个笑脸,说我把老板叫来,你亲自跟他说吧。
服务员把老板叫来,小辉把要求又跟老板说了一遍。老板说能做,不过要炖到这个火候上,就得比正常的排骨炖豆腐要多加不少排骨,所以造价就得高一些。小辉问老板得高出多少?老板说得高出一斤排骨钱吧。小辉哏都没打,说成,你炖去吧,今天我有重要客人。
张鹏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自己误解了小辉的意图。他赶紧采取补救措施,说这鸡鸭鱼肉基本全了,咱们来点海鲜吧。你看是虾好呢?还是蟹好呢?
小辉问服务员,虾是啥时候到货的?服务员说今天早上4点。小辉又问蟹呢?服务说它们一起来的。小辉想了想,说它们一起来的,那还是虾新鲜呗,蟹要是中午来的就好了。服务员没弄明白倒底要啥,便问了一句,说两位先生,是要虾还是要蟹?小辉瞅张鹏一眼,说你喜欢吃啥就点啥吧,没事的。张鹏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吃虾,就来一盘油焖大虾吧。
四个菜点下来,张鹏问小辉,说咱们准备点几个菜?小辉说咱们六个人,昨地也得八个菜吧。张鹏说好啊,那咱们点七个就行了,到时候老板好歹能再赏一个,正好八个。八这个数字吉利,看来你的事一定能办成。小辉向张鹏伸了下大拇指,说你真聪明,我就是当不上官,我要是当了官,一定选你做秘书。
小辉根据大楚的口味,又要了个煎血肠,他说他听楚哥说过爱吃这口。张鹏说还没有凉菜,便要了个尖椒拌猪耳朵,他说这个是给小辉要的。小辉高兴,说他的确爱吃这口。小辉要了个冬瓜丸子汤,说是为张鹏点的。张鹏也高兴,说你这人看起来粗心大意的,有些事还真挺细致的,你咋知道我爱喝冬瓜汤呢。
大楚是和四个小哥们下班后一起来的。他进屋后,就被哥几个拥入领导席,也就是正对着门口的那个座位上。他们刚坐好,菜就上来了。服务员问小辉喝啥酒,小辉瞅着大楚说,楚哥,菜是张鹏我们点的,没征求你的意见,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酒嘛,你来定吧。小辉知道大楚爱喝高度酒,大楚说他自己在家时,天天喝北京二锅头。
大楚打量一下桌子上的菜,他说你们这菜点得挺有水平,基本都是我爱吃的,算是我点的,酒就按你们的口味来吧。你们都喝不了高度酒,我看就来38度的天空酒就行,要方瓶的那种。前几天,我在我连襟家喝的就是这酒,挺好喝的,喝多了也不上头。
小辉听后愣一下,刚才他从巴台路过时,扫了一眼,这种酒这里卖120块钱一瓶呢。不过他反应得挺快的,赶紧招呼服务员,说就上这个酒了。服务员问要几瓶,小辉转过头来看张鹏。还没等张鹏张嘴,大楚说,我看先来三瓶就行,白酒别喝太多了,一会咱们再用啤酒盖个帽儿。
酒席开始后,按照当地喝酒的习惯,东道主必须是先敬三杯。小辉端起酒来,说这第一杯,我们在座的各位一起敬楚哥,这些年从你身上没少学习到东西,也没少得到你的帮助,楚哥对咱们哥们,真是没说的。
大伙积极响应,竟异口同声地说,必须的。那阵子电视正在热播《乡村爱情》第二部,刘大脑袋的这句口头语,被这哥几个天天挂在嘴上。
大楚端起杯子,说承蒙各位抬举,我只不过比你们虚长了几岁,论学历还不及在座各位,啥关照不关照的,哥几个在一起处得不错,有事帮忙也是必须的。说着,他从右边的小辉碰起,逐个地碰了一圈。桌子很大,等碰到对面的三个人时,对方就得站起来了。那三个人是站着喝的,只有左边的张鹏和右边的小辉跟着大楚坐着
第二杯酒,小辉单独敬大楚。他说楚哥,咱们今天也没外人,都是自家哥们,一个锅里轮马勺这些年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最近我哥和我嫂子正在闹离婚,财产都搭成协议了,现在双方都坚持要孩子,闹到法院去了。大伙都知道,我们家的是个女孩,现在我们哥俩,就我哥家这一个男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嫂子把孩子领走。我们家能不能传宗接代,就全靠楚哥了。
小辉刚说完,对坐的刘小明噗嗤一下笑了,他赶紧用餐巾纸把嘴捂上。张鹏也听出来小辉这话里有点毛病,他朝刘小明挤咕下眼睛,两个人立即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看着小辉。
大楚把酒杯端起来,很随意地跟小辉碰了一下。他说我当是多大个事呢?就这点小事,还犯得上这么兴师动众的。一会喝完酒,我去姐夫家一趟,跟姐夫说一声,你就等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