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坐有五分钟,便站起来对王俭说,我都快两天没回家了,我得回去看看了。王俭也没挽留他,说是得回去看看了,要不然把你家那个“焉巴蛋”惹急了,又该跟你生闷气了。大刘回头瞅王俭一眼,嘿嘿地笑起来,说生闷气是可能的,但她好歹不挠人啊。
大刘的媳妇不太爱吱声,大刘每次说起她时,都管她叫“焉巴蛋”。时间长了,村委会的这几个人也跟着叫。村委会里这四个男人,在说起自己老婆时,除了王俭叫刘芸的名字之外,老段称他媳妇是“我们家领导”,小曹的媳妇长得个小,小曹管她叫“小不点”,后来大刘给她改成“小布垫”了。
大刘刚走到外屋门口,刘芸从西屋拎着一壶开水过来了。她对大刘说,你这是干啥去?呆一会吧。我听说你来了,我赶紧过来给你沏水。大刘赶忙说,谢谢嫂子,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了。我王哥喝多了,我来送送他,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嫂子你好好照顾他吧。
刘芸也没留大刘,她和王俭一起把大刘送到当街,大刘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推着自行车向庄子东头走去。大刘走得是那条小路,他在串越合庄时,遇上认识人他就主动搭话。人们问他来干啥了?他说王主任喝多了,我把他送回来。每次说完,他还特意地强调一点,说王主任这人,喝酒太实。昨天就喝多了,都把脸摔破皮了。
刘芸和王俭一起回到院里,刘芸去西屋,王俭回东屋,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王俭又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烟,他感觉有些累,便扯个枕头躺在炕头上,不一会的工夫,就睡着了。等亲家母叫醒他时,都是晚上的7点来钟了。这时刘芸已经把饭做好了,正在往桌子上盛。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刘芸跟亲家母说话时,王俭一搭茬,刘芸就不吱声了。等王俭说够了,刘芸再换个话题。而王俭跟老亲家母说话时,刘芸从不插嘴,只是闷着头在那里吃饭。王俭吃完第一碗米饭,由于电饭锅放在刘芸那边,他把碗递过去,举了半天,刘芸也没抬头。亲家母看到后,她站起来,把碗接过去,给王俭又盛了一碗。
吃过饭,王俭一个人在东屋看了一会电视,刘芸到西屋跟她们说了一会话。九点多,刘芸回来了。她爬上炕,把王俭的行李扔到炕头,她在炕梢焐好自己的被褥,和衣睡下了。
王俭看到九点半,便把电视关了,他怕影响刘芸休息。他点着一支烟,到当院绕扯一圈,把院门插上,把厢房门锁好,把尿桶拎到屋里来,放到外屋的门口处,再把外屋门插上。以前这些活计都是刘芸做,但今天刘芸没做,他就不能不去做了。
回到屋里,王俭铺好行李,便把灯关掉了。这是他跟刘芸结婚以来,第一次摸着黑脱衣服。以前都是刘芸睡炕头,灯的开关就安在炕头的墙上,他总是当着刘芸的面脱光,然后刘芸负责关灯。今天刘芸脸冲着炕稍墙睡了,没人看着他了,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脱了。王俭睡觉属于甲级睡眠,身上顶多穿个小裤头,再多穿就睡不着了。昨天在村委会,因为是睡在沙发上,他没法脱干净,头半宿他几乎没合眼,他起来抽最后的那支烟时,看一下表,都一点十分了。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天还没放亮,他又醒了,又直着眼睛盼三个多小时,大刘才起来出去买早餐。
王俭睡着之前,他从刘芸的呼吸上听得出来,刘芸还没睡着。
几天之后,王俭和刘芸的关系在亲家母和儿媳妇的调和下,渐渐地变得好转起来。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了,但谁也没再提起过小兰的事。
到了月未,葛厂长来找王俭,说这次签合同,他要求一次签三年。理由是他准备再上一条生产线,加工空心砖。因为这个项目涉及的投资很大,如果村委会不能保证合同三年的有效期,他不敢轻易地投入。
王俭考虑一下,说这可不行,我的任期还有一年零九个月,别说是给你签三年,就是签两年,都签到下一届的任期里去了,那样会让下届主任很难堪的。每年一签是村党委决定的,我个人也不好更改。
葛厂长临走时,半真半假地说,王主任,这事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不然你会后悔的。王俭问他这话啥意思?葛厂长说,没啥意思,跟你逗着玩的。
当天晚上,大刘在下班之前,来到王俭的办公室。他屋后顺便把门关上了,他跟王俭说起的也是合同这件事。他说只要是王俭同意给他大舅子签三年,其它党委成员的工作他去做。
王俭最终还是没答应。他说这两年村委会之所以没提出竟标承包,完全是看在你大刘的面子上,你就别再给我出难题了。
大刘听后显得很豁达,他说没事,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绝对不会给你出难题的。咱们哥们这么多年了,能关照的,你都尽力了。
08
半个月后,小兰突然不上班了。头几天并没人在意,大伙以为她娘家妈又病了,以前兰桂花经常因为她娘家妈有病耽误工。等到第五天上午,镇妇联来个电话,说要统一组织育龄妇女免费体检,时间定在下个月初,让各村把具体人数明天前统计上来。
王俭接完电话,他没放下听筒,就直接拨通兰桂花家的电话。王俭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气得他大骂起来,说这也太不像话了,有事你可以打个招呼,太无组织无纪律了。
中午下班后,王俭没走,他又在办公室等一会,他估计等到小兰的女儿放学后,家里指定有人了。
王俭再次把电话打到小兰家里,果然是她女儿接的。王俭去过小兰家喝过两次酒,小兰也把孩子领到单位来过。王俭认识这孩子,应该有十二三岁,长得挺秀气的,说话总爱笑。小兰的女儿也认识王俭,她接起电话来问王俭是谁,王俭说是村委会的,姓王。那孩子立即管她叫王大爷,问他有事吗?王俭让孩子找她妈接电话。孩子吱唔两声,说她妈都好几天没在家了。王俭问孩子,你妈干啥去了?孩子没回答便挂断了。王俭再重拨过去,又没人接了。
下午,王俭让小曹骑摩托车去了兰桂花家一趟。小曹不乐意动弹,说现在油太贵,跑一趟来回就得两块钱,这个月他媳妇都不让他骑摩托了,让他骑自行车呢。王俭一想也是,人家的车是个人的,为公家办事,再让人家搭油钱,是有点说不过去。王俭便给小曹许愿,说等年底给他处理一百块钱的油钱,小曹这才乐呵呵地走了。
半个小时后,小曹回来了。他说兰桂花家锁着门,他问左邻右舍的,大伙都说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说好像他们俩口子打仗了。
王俭听后很气愤,他说,两口子打仗很正常,谁家的勺子不碰锅沿?但生气归生气,你不能拿工作来出气呀。得罪你的是你男人,你骂他、挠他,这都可以,你躲起来不上班,这不把大伙的事都耽误了,这叫啥事?
王俭的手指弯曲着,他每说一句话,都用中指和食指的关节敲打一下桌面,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加重。等他说完了,才感觉到手指很疼。他把手指伸直,用另一个手揉捏着。
小曹坐在沙发上,他摆弄着手里的摩托车钥匙,他说,不对,我兰姐平常不这样。以前他们两口子也打过仗,每次都是她对象躲出去。这次咋的了?好象有点不正常。他边说边不住地摇头。
王俭忿忿地说,哼,兰桂花这人,欠揍。脑瓜子里缺根弦,说话做事不考虑后果。
小曹问王俭,说主任,下一步咱们上哪找她去?
王俭不耐烦地向外挥了下手,说找啥呀,他们家都不着急找她,咱们找她干啥?你去撬开她的抽屉,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统计数,要是有,就直接报给镇上就行了。
小曹走到门口时,又被王俭叫住了,他说你在原来统计数上再加十来个人,省得到时候去得人多,没有名额。小曹回头又问一句,说那样的话,到时候要去不那么多人,上边问起来,不好交待呀?王俭说你管那么多干啥,到时候兰桂花就上班了,也用不着你去交待。
吃过晚饭,王俭又想起小兰的事。他想给她家再打个电话,他估计这个时间段上,她丈夫应该在家。他刚走到电话机旁,听到刘芸从西屋过来了。他赶紧蹲下来,打开电视柜的推拉门,从里面找出一盒烟来,他家的电话就放在这个电视柜的第二层上,电视放在第一层上。
第二天兰桂花还是没上班,王俭又发一通脾气,说这个月底一定扣她的工资,要不以后这单位没法领导了,都快成了大车店了。王俭发火时,大刘和小曹都在场,谁也没吱声。
晚上九点多钟,王俭和刘芸刚睡下,王俭家的电话响起来。刘芸打着灯,以为是儿子打来的呢,她便下地去接。刚接起来,只哼啊地答应几下,就招呼王俭,说是段书记的电话,找你的。
王俭来不及穿衣服,就光着身子跑到电话机旁。他接过电话就问发生啥事了?他知道老段这人办事很稳重,要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不会这么晚打电话的。
老段问王俭睡了吗?王俭说还没有,正在看电视。老段说没睡就好,有个事跟你说一下。刚才兰桂花给我打过电话,说她不干了。她有个表姐在河北开饭店,她想去那儿干。
这个消息出乎王俭的意料,王俭问老段,是她亲自给你打的电话吗?老段说,是啊,她刚撂下电话,我就给你打过来了。王俭说,前几天还好好的,咋说不干就不干呢?这人也太没准性体了。你没问她因为啥。老段说,问了,我能不问吗?可她死活就是不说,只是呜呜地哭一通。
王俭把电话线拉了拉,他坐到沙发上,说要不明天咱们去她娘家一趟,她指定在哪儿,大伙再做做她的工作,咋地也得干下这届来。老段说没用,我跟她说有半个多小时,她说她坐今晚9点半的火车走,这会怕是去等车了。
王俭放下电话,刘芸问发生啥事了?王俭说,单位的事,跟你没关,睡你的觉得了。刘芸说,单位的事是跟我没关,但那得分啥事,有些事就跟我有关。王俭说,你知道啥事呀,你就跟着瞎掺合?刘芸撇了下嘴,说你别想瞒我,刚才我都听明白了,是不是兰桂花不干了?王俭说,你咋肯定是她不干了,就不行是别人不干了?刘芸说,在你们村委会里,除了她,还谁有娘家?
王俭不吱声了,他爬上炕,回头瞅刘芸一眼,见刘芸刚才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王俭不想跟刘芸再去纠缠兰桂花的事。他伸手把灯关了,刘芸的兴奋一下子淹没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上午,在老段的办公室里,村委会的几个成员开个小会,老段把兰桂花辞职的消息正式通报一下。小曹和大刘都表现出很惊讶,大刘说小兰不够意思,临走前也不过来看一眼,好歹也算是搭伙一回,咋地也得给她送送行。小曹说兰姐绝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她不来肯定是有啥难言之隐,我听她邻居说他们两口子打仗了,背不住她对象把她打伤了,她不好意思见咱们吧。
王俭一直没就这件事发表意见,他已经隐约地感觉到了,兰桂花辞职的这件事,很可能跟刘芸对她的怀疑有关联。他昨天晚上想过,觉得这件事从刘芸嘴里说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刘芸是个要面子的人,她即使不顾及兰桂花的面子,还得顾及自己的面子。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自己家里人就是大刘了。王俭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大刘,看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当他看到大刘不停地用右手的食往上推眼镜时,他啥都明白了。大刘的这个动作伴随他很多年了,每次表现出来,都是他心里有鬼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王俭的生活里反复地发生着一件事情。先是老段上他屋里唠嗑,说了一会话,老段问起他的孙子胖乎吗?王俭说胖乎,好像有十来斤了。老段说,他们都说你孙子长得像你呢?王俭说像我有啥不对吗?这叫隔代遗传。老段呵呵地笑了,说那是、那是。说完立即转身走了。接下来是王俭去镇上开会,席镇长见到他。握手的时候,席镇长说,听说你得孙子了?恭喜你。王俭赶紧道谢。镇长马上不冷不热地问,听说你孙子长得挺象你的,是吗?王俭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了,他只好含糊地点着头。第三个问起这事的是东头小卖店的老板。在她之后,几乎是认识王俭的人,见到他都要问起他的孙子,而他们问到最后的那句话,都是听说你孙子长得像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门拴,活活地把王俭插在家里了。
两个月后,王俭被迫辞去村委会主任。当天,村委会进行一次分工。老段还是书记;小曹还是治保员;大刘代理村主任;又从砖厂调来一个女的,出任会计兼妇联主任。这个女人叫葛玉玲,是葛厂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