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娘和爹也才刚吃过晚饭。爹看到闻名这个样子,他瞪了闻名一眼,骂道,操他妈的,干活不咋地,喝酒还行,小小年纪,喝这么多酒,也不怕人家笑话?还没等闻名爹说完,闻名娘就接过话茬说,喝酒咋的了?我儿子给他们干了一天活,喝点酒不应该吗?别说还多少干点,就是到那给他戳戳个,也算给他们面子了,就冲这喝他们点酒,他们也没啥委曲的?人家都没心疼,你心疼个啥?你是不是觉得没让你去帮工,没让你去喝酒,你心里不好受了?
闻名爹说我心里不好受啥?我是为孩子着想,刚出学校门就喝酒,怕人家笑话,以后不好说媳妇。闻名娘说,这喝酒跟说媳妇有啥关系,你和他这么大时,不早就喝酒了吗?要照你这么说,我嫁给你是瞎眼了。闻名爹被抢白得无话可说了,闻名娘下地给闻名沏上一杯白糖水,递给闻名并对他说,你爹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喝多了遭罪,酒是别人的,身体可是自己的。明天你少喝点酒,多吃菜,啥菜好吃你吃啥,不能给老二婆子省下。
闻名娘说到加才媳妇时,总管她叫老二婆子。
第二天,闻名刚起床,立名就来招呼他吃饭了。在合庄,家里盖房子基本没人雇工,庄上有的是瓦匠和木匠。凡是能来的这些人,都是来帮工的。而且从来的第一天起,就算是正式上班了,一个罗卜顶一个坑,都得坚持到房子竣工。这期间家里有特殊情况不能来,得提前跟东家请假,东家根据人数确定第二天早饭下多少米,凡是来帮工的,一天三顿都在东家那里吃饭。
立名没进院,他是站在大门口喊的。他说大哥,我爸叫你吃饭了,大伙都在等你了。闻名娘正在外屋地下烧火做饭,她扒着外屋门答应一句,就对正在洗脸的闻名说,你快点,别和大闺女似的,大伙都在等你呢,去晚了好菜都让人家划拉光了。闻名好歹地擦了把脸,他走到外屋时,娘拽了他一把,又小声地叮嘱一句,干活时长点眼神,悠着点使劲,别闪着腰。
闻名刚走到大门口,站在大门外的立名便蹭地一下跑了。他跑几步,停一下,等闻名一会,再跑几步,再等一会,一直到他家的大门口了,他才不跑了。闻名走到大门口时,立名向院里喊了一句,妈,我大哥来了,这才跟在闻名的身后进院了。
果然像立名说的那样,昨天干活的那些人都到齐了。桌子已经有五个菜了,还差一个菜就上齐了。这里的人家,盖房子搭屋的都是早晚六个菜,中午八个菜,只有收工那天中午十二个菜。菜的好坏倒没啥讲究,随着季节而变化,春天的韭菜蒜苗,秋天的白菜冬瓜,啥都可以上席。但菜的数量似乎很严格,至今还没人打破这个不知啥时候形成的传统。
闻名走到外屋时,加才媳妇正在盛最后一个菜,是麻辣豆腐,闻名进院时就闻到辣味了。加才媳妇看到闻名,很关切地问,昨天晚上喝多了吧?回去后你娘没骂你吧?闻名想回答没有,又觉得不合适,是没喝多呢?还是没挨骂呢?闻名只是朝她笑了一下,便进东屋去了。
加才正拿着一个五公斤的塑料桶在往各个杯子里面倒酒。酒是那种粮库产的小烧,五十五度,一块二毛五一斤,这里的人家全喝这个。加才看到闻名,虽然没吱声,但点了一下头。他把身子住左靠了靠,给闻名让出一块能上炕的地方来。闻名从加才的边上挤到桌子前坐下,加才倒酒也正好轮到他的跟前。闻名把杯子拿起来,来回晃动几下,示意他不喝了。加才说,少来点,昨天喝多了,今天要是不喝,更难受。说着把那个塑料桶往前递了一下,说你自己倒,能喝多少倒多少。
从这天起,闻名便以成年人的姿态,跟着那些叔叔大爷们一起干活了。
等房子盖完后,加才来找闻名娘。加才对闻名娘说,嫂子,我这房子能顺当地盖上,多亏你了。闻名娘说,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在拿话敲打我吧?加才说,嫂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这二十来天,多亏闻名我这个大侄子了,干活实心实意的。闻名娘说,你快别说了,闻名他还是个孩子,他能干啥呀,也就是帮大人打打下手,递个家伙式啥的。不过,这事你不能怨你我们,要怨也得怨你自己,你要是早说今年盖房子,春天咱就不种西瓜,那样我和你大哥都能帮上你一把的。加才说,闻名这孩子,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他了,寻思他刚出学堂门,怕他干不了啥。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干活那才顶愣呢!起先有点不会干,等到顺过架来,那真是一个顶俩,就连张月姣都在背地里老夸他呢?这不,房子也盖完了,我也倒出点闲工夫来,我端相一下,我看着这俩孩子挺般配的,就过来跟你商量商量。要说我是不该管这事的,一个是我的侄儿,一个是我的妻侄女,一边长的垄头,一手托两家的事,这要是管好了,咱们亲上加亲,这要是管不好,你说我对得起谁呀?
闻名娘听了加才的话,她沉思了一会。张月姣是加才媳妇的侄女,以前也常来合庄,这次加才盖房子,她也在这里帮工,来一个多月了。人长得虽不是很出众,但活计还是挺好的,天天忙里忙外的,看起来像是挺利索的主。闻名娘对她也颇有好感。在跟别人唠嗑时,闻名娘还夸过张月娇,说她说话办事可比她姑强多了。但闻名娘之所以没立即表态,她担心的是加才俩口子,她觉得这是老二婆子使的一个计谋。她不想让对手的心腹打进她家的内部来,但她又不好一口回绝加才,她不想留给加才两口子一个出去臭排她的理由。闻名娘便笑着对加才说,按理说,这爹亲叔大,娘亲舅大,这事你这个当叔叔的看着行就行了。可现在是啥年月了,这事咱得问问孩子,要是孩子同意了,你也看着合适,那我和你大哥还有啥说的?
加才听了闻名娘的话,他也寻思了一会,说嫂子,这事咱们大人就先说到这,回头咱再跟两个孩子通通气,我也是冒蒙来的,也没跟张月姣说呢,兴许人家还不乐意呢。再说了,我也当不了那头的家,还得问问人家张月娇的爹妈同意不。
加才回到家里,把闻名娘的话跟媳妇一五一十地学了。加才媳妇听后,气得一嘣老高。她说,我就非得治治这个老刁婆不可,这事不是她能说得算的事,我倒要看看咱俩到底谁斗得过谁。
加才媳妇说起闻名娘时,总管她叫老刁婆。
吃过晌午饭,加才媳妇把张月姣叫进里屋,她对张月姣说,你跟大姑说句实话,你要是真看上闻名了,你就直说,我就不信还有我办不成的事;你要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咱们娘们也犯不上跟那个老刁婆生这份闲气,反正房子咱们也盖完了,他儿子也没少给咱买力,以后咱见了她,还不搭她那份交情呢。
张月姣被大姑问得脸色通红,低着头,一声也不言语,只是不住地把衣角一圈一圈地往手指上缠。
加才媳妇看侄女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她说这事我可以管,也能管成,不过你以后得听我的,你不能跟那个老刁婆穿一条裤子。
当天下午,加才媳妇就到当街大门口上坐着,她看闻名扛着锄过来了,打老远就招呼闻名。她小声地对闻名说,家里还有点药呢,是我特意给你留起来的,你去打上吧,大热天的,干活也能轻快些。
闻名听了加才媳妇的话,眼睛立马变得明亮起来。闻名打这种药已经十好几天了,早就上瘾了。闻名问,我二叔在家吗?加才媳妇说,你二叔没在家,他去黑龙镇拉水泥去了,得天黑才回来。闻名说,二婶,你上屋给我打上吧。加才媳妇说,我可不行,我一见针手就哆嗦。闻名说,那我自己也扎不上啊?加才媳妇说,张月姣在屋呢,她会扎针,你上屋让她给你打去吧?
闻名扛着锄上院了,加才媳妇随后关上大门,拎起筐子上山了。
这之后几天,闻名没事就上加才家串门。他一到加才家,加才两口子就找个理由躲出去了,家里就留闻名和张月娇两个人。闻名问张月娇啥时候回家?张月娇说等她姑家装修完后再走。
又过了四五天,加才见到闻名娘,又提起闻名和张月娇的事。闻名娘回来跟闻名爹商量咋办?闻名爹说这事咱们别做主张,听听儿子的想法再说。闻名娘就征求闻名的意见,闻名是一口八个地同意。
闻名娘又顾虑了几天,加才家的房子开始装修了。这天早晨,闻名娘起得很早,四点多钟她就把饭做好了,她去西屋招呼闻名起来吃饭,闻名说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了。闻名娘说咱家的西瓜该描肥了,今天你得和我们一起去描肥。闻名从炕上伸了个懒腰,说娘,不行,今天我二叔家装修,我得去他家帮工,我昨天都跟我二婶说好了。
闻名娘听后,嘎巴了两下嘴,没说啥。
等加才家装修完房子,整个合庄的人都知道闻名在跟张月娇搞对象的事了。还有人看见他俩躲在房后的柴禾垛后亲嘴了。话传到闻名娘的耳朵后,她让闻名爹上集买来酒肉,她亲自去加才家,请他们两口子做媒。他们在酒桌上都说,闻名是联系他们两家的纽带。
闻名和张月娇订婚后,闻名娘在跟别人唠嗑时说,我终于把老二婆子制服了,她上赶着把侄女许给我当儿媳妇。闻名娘说这话时,一副胜利者的口气和神态。
与此同时,加才媳妇在跟别人唠嗑时说,以后那个老刁婆再也不敢跟我牛B了,我就不信我们娘俩一里一外的还收拾不了她。加才媳妇说这话时,口气和神态跟闻名娘一模一样。
闻名感觉自己的确是一根纽带,他娘扯着一头,二婶拽着另一头,中间打个活扣,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有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