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魅颜上前含笑道:“春菊准时到街上买果子去了,这丫头就是贪玩,她如何得罪嫂子了,说来魅颜听听。”
鸿嫂子立刻抓住庄魅颜的手儿,抽泣起来,一边用手绢拭着泪水,一边诉道:“好妹子,你可要替嫂子做主。你说这铺子早先跟我那姐姐说好的,我也入个股,银子我也出了,力我也出了。不信你问问,这些娘子们哪个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才肯到你这铺子里来买货。嫂子逢人就说,我妹子不容易,要人家千万帮衬一把。”
鸿嫂子唾液飞溅,喋喋不休摆起了自己的功劳和资格,颇有邀功之意。
庄魅颜心里清楚她的来意,既不急于不打断她的话,也不表态,只是微微笑着,引着她上楼,亲自给她奉了茶。
鸿嫂子犹自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知道妹子的店铺初开张,凡事都难,半点事情也不敢打搅。便是今日早晨,看到你侄儿一身衣衫洗得都快破旧,恐人家笑话,就打发小厮来店里拿一匹布给他做身衣裳,别叫人出门埋汰说是家里开着现成的铺子,自家人却穿着破衣烂衫,平白惹人笑话。”
一番话说得掏心窝子一般诚恳,真像是处处为庄魅颜打算的精细。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庄魅颜脸上的神情变化,见她没有半点不悦之意,便更是胆大,神情中多少有些看轻的意思。
庄魅颜不置可否,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道:“哦,后来呢?”
这个反应让鸿嫂子有些失望,她继续添油加醋说道:“谁知小厮空着手回来,说是春菊这小蹄子不但不给布,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儿,说什么白吃白拿。旁的我不理,白拿的事情嫂子可从来没干过呀。妹子咱们可是说好的,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入股,不过拿一匹布值什么呢?凭的叫那小蹄子作践我,你可要替嫂子做主。”
鸿嫂子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把春菊生吞活剥一般,她眼望着庄魅颜,一心要看她如何发落。
庄魅颜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惹了鸿嫂子这样生气。等这妮子回来,我好生说教她一番,叫她登门给嫂子赔个不是。”
庄魅颜又回头冲着楼下喊道:“杨嫂,杨嫂,挑两匹上好的绢布拿上来。”
杨嫂应了一声,很快抱了两匹绢布上楼来。鸿嫂子一见不禁眉开眼笑,那点怒气早就丢到爪哇岛去了,喜滋滋地摸着布料,绢布柔软细腻,一看就是好料子。
庄魅颜又道:“嫂子喜欢就只管拿去,记在账上就好。杨秀才,把账本拿来帮鸿嫂子记着。”
“哎!”
杨秀才立刻一路小跑,端着账本和毛笔跑上楼来。
鸿嫂子听说要记账,面上讪然,道:“妹子帮我记着就好,我先走了。”
庄魅颜忙道:“鸿嫂子有股钱在咱们铺子里,账目要是记得不清对咱们铺子不好,你只看看就好。”
杨秀才翻了翻厚厚的账本,正要下笔,忽然面露难色,道:“三姑娘,这次记账怕是不行了。鸿娘子的本金已经被她花光了,咱们店可是概不赊欠的呀。”
杨秀才话音未落,鸿嫂子的脸色渐变,她还没得及发作,旁边已经有人大叫起来。
“哎呀!这怎么可能呢?杨秀才,你弄错了吧。鸿嫂子放在咱们这里的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就算鸿嫂子大方惯了,也不能花这么多吧。你快给再算算。”
庄魅颜焦急地催促道,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转身对鸿嫂子说道:“嫂子你别急,说不定是数目给算错了。嫂子,你最近到底在铺子里买了多少布匹啊?”
鸿嫂子面色忽红忽白,阴晴不定,有些心虚地说道:“就是,我不就拿了几匹布吗?能值几个大钱,秀才这里不是有帐嘛,让他查查好了。”
鸿嫂子故作大方,眼睛却不停地瞟着杨秀才的账本和他手里拨弄的算盘,一颗心儿却是七上八下扑腾的厉害,杨秀才每往算珠上拨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沉一分。
不多会儿工夫,杨秀才就把账目当着鸿嫂子的面,重新算了一遍,末了把算好的数推给鸿嫂子看。
“鸿娘子,一共是三百一十五两三钱,这都是折本算的,若是按照市面价格远远不止这个数呢!”
鸿嫂子的脸涨成猪肝色,猛地上前夺下杨秀才的账本,翻着看了又看,一排排的小字,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鸿娘子买下丝缎两匹,绢花一匹,诸如此类,竟是把她平时拿的东西一丝不差都记在上面。
鸿嫂子三棱眼一竖,立刻把账本扔在地上,哭天抢地哭嚎起来,道:“好哇!你们这是在算计我一个妇道人家,分明是要讹我的银子。我,我告你们去。”
不一会儿功夫,一双眼睛就给哭的红肿,脸上的胭脂水粉被冲成一道道的痕迹,那副样子既可怜又可笑。鸿嫂子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边哭喊着,一边从手指遮挡的缝隙中看着室内的情形。
她看到庄魅颜依旧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轻轻吹着,眼皮微垂,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站在眼前的人是杨秀才,他不慌不忙捡起账本,正正经经地说道:“鸿娘子,这帐面上可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你拿了东西可都盖着印章呢,请您瞧瞧,买卖公平,就算是拿到公堂上您也占不到理儿啊。”
鸿嫂子顿时无话可说,又心有不甘,强辩道:“有些是我拿的,可有些我连知道都不知道啊,谁知道是谁拿的?”
杨秀才抖了抖账本,道:“鸿娘子,这小生就要说道您几句了,不错,有几回是您打发小厮丫鬟们过来拿的布料,可是都是持着您的印章,您若要说不是您的主意,可就是您的家法不严喽。”
“你——”鸿嫂子本来想借此赖账,却被杨秀才一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严严实实,气得直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魅颜虽然低头喝茶,却将此人的丑陋嘴脸都看在眼里,这事情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多亏她早有防备,每一笔都让秀才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让这女人无法抵赖。事到如今,已经闹的差不多了,庄魅颜心道,总要给她一个台阶下才好,不然她今天肯定收不了场,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