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艳每天只需工作两个小时，那6千元的月薪就到手了。赵冬艳知道她的劳动价值没有那么高，但她也知道钱太太买断了她的美容权，要是她每月为数个太太美容，所得收入可能不在6千之下，这么想时她就心安理得了。当钱太太递给赵冬艳现金时，赵冬艳只是出于礼貌地说声谢谢。近段时间钱太太做完美容不再在赵冬艳这里停留以及海阔天空地神侃，洗完脸她说走了，就拉开门走了。赵冬艳看得出钱太太有心事，至于钱太太有什么心事，赵冬艳不便问，也懒得问。穷人有穷人的乐趣，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
赵冬艳倒是对刘德新的工作感到特别好奇，有一天刘德新告诉她说，我的工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我在一家职业介绍所找工作，钱先生孙先生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对我说，你是哪里人？我说，我是沱巴人。钱先生说，你放过牛吗？我说，小时候一直放牛。孙先生说，你知道放牛的最大责任是什么吗？小时候我的牛曾几次偷吃过别人的禾苗和玉米，被人问罪上门要求赔偿，我知道放牛最大的责任就是给牛自由，而又不能放任自流做出坏事。我把从小就领会了的道理对钱先生孙先生说了，他们对视，笑了笑，后说，跟我们走吧。他们每人开着一辆小车，我坐在钱先生的车上，他们把我拉到了闻香居，就这样我的工作到手了。
这天，钱太太如期而至。赵冬艳对钱太太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钱太太虚荣心很强，而且还很霸道，钱太太恨不得全世界就她最漂亮。赵冬艳厅里的灯没有开，屋子里光线很暗。钱太太到来之前，赵冬艳就坐在黑暗里静听窗外的雨声。事实上她听不到雨声，绵绵秋雨无声地飘舞。但赵冬艳感觉到了雨声。她的心随秋雨飘飞。钱太太说，你为什么不开灯？赵冬艳说，今天不做美容了，所以开不开灯都没关系。钱太太说，为什么不做美容？赵冬艳说，此美容药为半月一个疗程，你连续做了两个疗程，所以该休息了。钱太太说，你不想给我做美容，因此你在找借口！赵冬艳说，我是美容师，在这个问题上我说了算。钱太太说，哟，长翅膀了？我花钱雇你，你就得听我的，现在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想偷懒，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了。
赵冬艳起身开亮灯，一言不发地调制药泥。此方多少天一个疗程，赵冬艳不得而知，五爷并没有告诉她。她最近在翻阅一些美容书籍时，里面介绍的药方短则一个星期一个疗程，长则三个月一个疗程，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不知为何赵冬艳最近总感到此药有一股阴气，现在她在调制时，又似触到了一粒粒尖利的细铁钉，它们扎入手中扎到心里。钱太太目光呆滞，她的这个形象勾起赵冬艳的愤怒。赵冬艳说，钱太太，怎么从不见你先生？你们怎么了？钱太太说，你没资格打听我的隐私，你只是我请来侍候人的下人。赵冬艳火气更大了，说，我是有人格有尊严的，请不要侮辱我！你如果觉得自己高贵，就从我这里走出去！赵冬艳奔进房里关上门。钱太太说，乡巴佬，脾气倒挺大的，怎么当初我就没看出来？今天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们是签了合约的，小心我上法院告你。赵冬艳说，你告去吧，我不怕。
钱太太双手擂门，说，出来，出来，没有王法了你！
钱太太敲了一阵，就不敲了。不多时，赵冬艳听到钱太太的哭泣声。赵冬艳心软下来，认为自己做得有些过分。钱太太有钱，可她心里很苦，她今天说过头话一定有坏心情作为铺垫。赵冬艳打开门，回到厅里。她继续调制药泥。调好后，赵冬艳说，钱太太，你的脸被泪水弄脏了，重新洗干净吧。钱太太说，你很有性格。赵冬艳说，我们沱巴人个个有性格。
洗完脸，钱太太说，涂抹药泥其实很简单，今天让我自己动手。赵冬艳不理钱太太，挖一把药泥向钱太太的脸涂去。
她俩无话可说，屋子里只有她俩非常克制的呼吸声和药泥涂脸的沙沙声。涂好泥后钱太太对赵冬艳说，帮我打个电话给孙太太，问她在哪里。赵冬艳默默拿过钱太太的手机。孙太太在电话那头说，她正和朋友打保龄球，今天不想打麻将了。钱太太用毛巾包裹脸面，将自己装扮成神秘莫测的蒙面人。她眼珠溜溜转，赵冬艳见状，惊恐地叫了一声，妈哎！钱太太弯腰捡起提包，向门外走去。看样子钱太太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她要回到家里等待药泥向脸部输送完营养，然后自己处理变黑的药泥。赵冬艳并不阻止钱太太，双方刚才发生了磨擦，再待下去，大家都很尴尬，不如分开。
钱太太走向自己的家。赵冬艳犹豫一下，跟了上去，并且钻进钱太太家，再为她关好门，关门时特意看了一眼刘德新家阳台。
两个女人分别坐在一楼大厅的两张小沙发上，依旧不说话。熬到药泥干透，赵冬艳上去为钱太太揭开药锅巴，清洗脸。钱太太没拒绝。
雾散了，一丝阳光钻出天上的裂缝照在五爷似是而非的脸上，他的目光深邃而阴郁。一种鸟叫声从远处传来，他分辨不出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鸟，他分辨不出是现实中的鸟还是记忆中的鸟。他的头脑中如暗河里的惊涛拍岸，发出恐怖之声。后来他想排泄脑袋中静止的暗河水。他双手拍打左右脑袋，不久他看到拍出了一个缺口，脑袋里多余的水沿着这个缺口奔泄而去，脑袋开始有所清醒。但他很快又闻到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霉味。
在这样的天气下，五爷需要回忆。现在你看到他眼睛紧闭，嘴里吐出呼噜一样的声音，你千万不要断定五爷睡着，。五爷没有，五爷开始了他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最彻底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