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也会去德里中心舞女集中的街区找妓女,看她们唱歌跳舞,晚上与其中一个欢好。他付给她们小费时很是大方。莎吉娜凭着女人的第六感,知道丈夫有不忠行为,但从来没有质问过他。只要他没有娶第二房妻子,对自己来说就行了。印度的行政长官、王侯和有钱的生意人常常娶几房妻子,而贝格既是高官,又是一个有钱人。
贝格的沉思被妻子温和的询问声打断:“喝好了?”
“嗯。”他喃喃地答了一声。
威士忌、苏打和酒杯,以及小茶几都移走了。一张稍微大一点儿的桌子搬了过来,上面放着几个盘子。莎吉娜坐在他身边。
“今晚你们聊了些什么?”莎吉娜问道。
“不适合你听,夫人。萨达尔说的话不适合上流社会,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说他和女人的风流韵事。”
“噢!那你为啥还和他聊天交谈?”
“他能让人开心,还知道很多乌尔都语诗歌。”
仆人鱼贯而入,把晚餐摆上桌:加了藏红花调味的羊肉香料饭,三种羊肉和鸡肉咖喱,海德拉巴风味的茄子,还有薄煎饼和烤饼。贝格家每天的晚餐都是一场盛宴。莎吉娜一直往他的盘子里盛羊肉香料饭,直到他说“够了”才停下。来点儿羊肉咖喱?来点儿鸡肉咖喱?莎吉娜不停地往他的盘子里堆,直到他抬起一只手说“不要了”,莎吉娜才停下来。莎吉娜把一条餐巾放在他的膝盖上,再把盘子递给他。他等着莎吉娜把自己的盘子也盛好饭坐下。“真主啊,”他吟了一声。他俩都直接是用手吃饭:勺子和叉子会败坏食物本来的味道。
每天晚餐后,桌上都剩了很多食物,但这些菜并不会浪费,因为他们家里还有六个仆人及其家属要吃饭。另外,在他们房子大门前面还聚集着从尼桑木丁来的乞丐。餐后甜点是用叶状纯银箔纸包裹着的红花米粉布丁,盛在陶杯里;还有库菲雪糕、冰淇淋以及多种多样的当季水果。夫妻二人都吃了红花米粉布丁,不过这次是用勺子舀着吃的,水果则动也没动。
一个仆人送来一壶热水和一个肥皂,还有两条毛巾和一个盆子。他俩洗了手,又漱漱口,把漱口水吐进盆子里。贝格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显示出对美味晚餐极为满意。几个仆人移开饭桌,把小茶几端过来,上面放着一盒罗密欧与朱丽叶牌雪茄,还有雪茄剪和打火机。贝格拿起一根雪茄,剪掉尾部,然后点燃吸起来。莎吉娜不赞成他吸烟,就像不赞成他喝酒一样,于是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间屋子。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贝格才抽完雪茄。这种产自古巴哈瓦那的雪茄,每根的价格大约是五百卢比。不过这价格可是每分每厘都太值得了,因为抽烟给他提供了消化晚饭的时间。他把烟头扔进壁炉的余烬,朝仆人喊道:“过来!”两个仆人立刻走过来,扶着他进了洗手间。他刷牙,小便,换上睡衣睡裤,然后上了床。贝格吃了一点儿用石榴籽做的助消化药,然后打开台灯,读了几首迦利布写的诗。其实这些诗他早已烂熟于心。到这时,贝格的睡意才浓起来。他关掉台灯,把脑袋放在枕头上,开始打起呼噜来。莎吉娜没和他睡同一间屋子,这呼噜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她睡在隔壁房间,这样丈夫的鼾声就不会干扰她睡眠,同时又能让她感到安心,觉得一切都令人满意。
楼外院子里的路灯的彻夜亮着,今晚执勤的保安一直在前后两道门之间巡逻。他时不时地用警棍重重地敲击柏油路面,发出“呯!砰!”的声响,隔一阵就大喊一声提高警惕!
对老人而言,每个早晨都是一场考验。无论他们患的是什么老年疾病,通常在整个上午,从日出到午时,都是最受疾病折磨的时段。这个时间段去世的老人比一天当中其他任何时段都多。这是看似坏事的好事,因为在热带气候环境中,死者亲属是在日落之前处理死去的人。很多老人去世都与排便问题有关,因为便秘给他们造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有些人上厕所时必须费尽心力,结果引发了心脏病。还有一些人出现呼吸问题,结果喘不上气来。他们在便桶上太用力,把心脏也拉紧了,结果心脏便停止了工作。
尽管沙玛大便从来没有问题,却患有前列腺肥大,这病让他排尿艰难。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还患了膀胱癌。幸亏癌症还处于早期阶段,他及时做了手术。癌症倒是没有了,但手术后膀胱却很难控制了。他每天晚上不得不起夜两三次,用床下的尿壶把膀胱腾空。
布塔?辛格则是大便艰难,他吃泻药、用灌肠剂以及肛门栓剂来解决问题。近些年来,他每天早晨都喝一杯温牛奶,里面加了满满三大茶匙车前子壳。有时他排大便会很顺利,但更多时候则毫无效果。
尽管贝格吃的食物很丰盛,又极少锻炼,而且还超重,但大便状况一直很好。
沙玛在黎明过后起床。他伸开胳膊,大声地反复吟诵祈祷词,先是完整的一句祈祷词,后来就越来越简短。祈祷完毕,他去洗手间小便,漱口,然后喝了一杯温开水,还有一杯茶。接下来,他用他最大的音量吟诵《智慧之母颂歌》:
全能的神:大地和苍天的创造者,
您保佑着我,
您让太阳赐予我们光芒与生命。
愿您赐予我同样的特性,
愿我的心灵得到您的启迪。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后,他肚子里的汽流使他产生了便意。大便之后,他洗个澡,穿上干净衣服。早餐是麦片粥和几个煎鸡蛋,对此他很满意。早餐结束后,沙玛便准备好面对整整一天了。他一份报纸也没订,因为他可以在印度国际中心的图书馆里读到所有的报纸。沙玛的妹妹饭后很快就去办公室上班了,司机则把沙玛送到印度国际中心。他在那里度过一上午,然后在咖啡吧里吃点儿东西,再回家睡一个长长的午觉。
对布塔来说,上午是他屁股遭罪的时候。他每天凌晨四点不到就起床,然后用一杯橙汁帮忙咽下几片药。他坐在垫得很舒适的扶手椅上。他说自己并不相信祈祷,但他的确会祈祷自己的大便可以排泄得顺畅一点儿,他默念着神的名字,然后又重复《智慧之母颂歌》很多遍。他一直看着卧室里的台钟以及躺在桌子上的怀表。他望着窗外,看黎明是否已经到来。从早上五点半起,就开始有报纸送过来,他订了六种报纸。他看《印度斯坦时报》和《印度时报》时只读新闻的大字标题,然后就翻到副刊所在页面,看孟买电影制作中心宝莱坞那些小明星的乳房和屁股去了。他在早晨主要关心的事情是做填字游戏。除了早餐时要喝加了车前子壳的温牛奶以外,他还要另外吃八片药,都是医生开来治疗他那些疾病的,诸如血压不稳、前列腺肥大、肚子胀气以及老年人易患的其他疾病。如果他假模假样诵念的祈祷词和各种药片如他所愿起了作用,那么抽水马桶里就能装满他的大便,他也就能听见芒果树林里噪鹃的鸣叫。如果这些东西毫无效果,那他整天就只能听到乌鸦的聒噪声。
贝格的家人都起得很早。随着晨礼时间的来临,尼桑木丁的清真寺里传来阵阵祷告声。莎吉娜夫人和所有仆人都朝着麦加城的方向,双手举起,靠近耳朵,开始祷告。但贝格起床很晚,他宣布自己的一天开始之际,是把两条胳膊大大展开,同时大喊一声:“啊!真主!”这是一个信号,这之后全家人便开始处理这一天的各种家务。贝格去洗手间小便,漱口。在他坐到壁炉旁那把扶手椅上时,莎吉娜就会过来,问候他一句:“昨晚睡得好吧?”他的回答则是:“感谢真主,睡得舒服极了。”然后一个仆人同样会过来问候主人,并端来一个银托盘。盘子上面放着两个斯波德陶瓷杯,杯子下面衬着茶托,另外还有银勺子、一碗方糖和一把银茶壶,茶壶外面罩着保温套。莎吉娜在两个瓷杯里倒上茶、牛奶,放上糖,给丈夫递过去一杯。她手里端着茶杯坐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她问道。
“老样子,”他答道,“一些生意上的事,见几个人,在罗迪公园喝点儿风,然后回家。一个早上过去,一个晚上过去,然后一天就过去了。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终结的。”
茶盘端走以后,又一个仆人过来,送来一把考究的银制水烟袋,上面带着小陶碗,陶碗里的烟草燃着小火苗,香气四溢。贝格吸了好几口水烟,每吸完一口,他都会惬意地大喊一声“啊!”他只需要吸上几口水烟,就能刺激肚子产生便意。他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他只订了一份英语报纸《印度斯坦时报》,这还是因为他父亲以前就订过这份报纸。他很快浏览了一下大标题以及讣告栏,就把报纸扔到一边去了。他以前只订阅了一份乌尔都语的期刊,但后来该刊停办,于是他订阅了另外六份乌尔都语的期刊和杂志。不过,他从来不读这些东西,莎吉娜夫人则每份都读,读完再传给自己的仆人看,那些仆人都能用乌尔都语阅读。贝格从妻子那里得到二手新闻,妻子还会用乌尔都语适当地加以评论:“真无耻,没一个好东西!”“真愚蠢。”或只是“呸!”不过,在提到印度美女网球明星塞尼娅?梅莎和印度板球队里的穆斯林时,她就不予置评了。
“日落俱乐部”的成员通常在有“鸣金收兵”仪式的晚上都不见面。三人全都坐在家里的电视机旁观看盛况。今年这个仪式取消了,这是为了对印度前任总统文卡塔拉曼表示尊重,因为他在两天前去世了,所以在十一天之内,一切公共仪式都取消,而且全国降半旗。
印度人对死者都极为尊重。如果一个办公室的总管去世,那么整个办公室成员都休假一天,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痛心情。有的带着家人去看电影,有的带着家人去动物园,或是去顾特卜塔或奥克拉野生生物保护区野餐。奥克拉那里有一道堤坝,是亚穆纳运河的起始处。第二天他们要参加一次会议,老板做简短发言,赞扬他们逝去同事的各种美好品行,大家低下头,默哀一分钟。然后,大家各自回到办公桌旁,把文件推开,一杯又一杯地喝茶喝咖啡,继续聊天。
那天下午,罗迪公园里有许多人在野餐。三人坐下来以后,贝格评论道:“今天到公园来野餐的人可真够多的。”
“肯定会这样,”布塔回应道,“文卡塔拉曼前天去世了,因此人们必定会出于哀悼举行聚会。这里可是聚会的好地方。我们还是不要去想文卡塔拉曼了。你们对昌迪加尔的钱德拉?穆罕与阿努拉达?芭莉一事有什么看法?那些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
沙玛首先答道:“真是不知羞耻!一个出身良好的婆罗门女子居然嫁给有两个小孩的已婚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布什诺。这门宗派的创始人杰布瑟瓦尔大师倒是拥有高贵的灵魂,有远见,是第一位环保主义者,比他身处的那个时代先进了一个世纪。不许砍树,不许杀害动物,不许害人,不许撒谎,这都是他倡导的信条。他甚至还鼓励挑选英俊、健康的男性去帮助丈夫没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怀孕。这正是布什诺人长得英俊健美的原因。你看看现在在这些人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英国政府曾经想要宣布他们为罪犯。这些人的谋杀和暴力犯罪率极高。这个家伙的父亲巴扬?拉尔曾是哈里亚纳邦的首席部长,但一夜之间巴扬就改变了立场,还收买立法会成员来支持自己。现在他儿子做的事比他老子还光彩,居然抛弃家庭,与一个上等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
贝格接过话头:“沙玛,这与布什诺或是婆罗门什么的没关系。爱情可以跨越一切障碍,种族、宗教、种姓、财富、贫穷,这些都不算什么。米尔扎?迦利布的爱情诗说得很清楚:
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它是火。
你想点火?它毫无反应,
你想灭火?它仍毫无反应。
“什么爱情,纯粹胡扯,”布塔打断他的话,“贝格阁下,那其实只是性欲而已。爱情不过是包裹其外的浪漫衣衫。性欲是天生的,在婴儿期就开始发展,在青春期展现出来,然后一直持续到老年阶段。男孩那东西开始勃起后,就想把它放进其他男孩或女孩的屁股里,少女那地方则会开始有湿润的分泌物。天性会驱使所有的男女晚在一起,直到满足为止。我来告诉你那个布什诺和婆罗门之间可能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布什诺想另外找个女人,一直在搜寻目标,希望发现一道美味的菜。那个婆罗门有三十来岁,皮肤白皙,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有一双瞪羚般的眼,胸部丰满,就像我们前面那个大圆顶一样。他们四目相望,欲火燃烧,于是这两人就行动起来。就这么回事儿。”
“布塔,你真让人无话口说,”贝格微笑着抗议,“一下就扯到本能上去了。不要忘了,一切语言中最伟大的诗篇都是因爱情而写,不是出于性欲而作。”
沙玛很不耐烦地打断二人:“不要再扯爱情和性欲了。这种非法的暧昧关系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你们就不关心一下吗?一个有家室的人,还是哈里亚纳邦的副首席部长,应该树立一个好榜样。那女人是个律师,她给穆罕建议说,要逃避受到重婚罪指控,有个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皈依伊斯兰教,因为穆斯林认可重婚。真可耻!”
贝格可不接受有人诽谤伊斯兰教:“沙玛大人,伊斯兰教并没认可重婚,只是允许人们在婚姻失败的情况下可以这样做而已。你肯定认识很多穆斯林,有谁娶了多个妻子?你能举出几个例子吗?我倒可以举出地位显赫的印度教徒的例子,他们可是娶了几个女人的,诸如邦首席部长、议会成员、电影明星、舞蹈家、商业大亨。他们中没有哪一个被起诉犯了重婚罪。可所有人都指责穆斯林重婚。你看看我的家庭,我觉得和一个老婆打交道就够麻烦了!”
“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那我说声抱歉。但你要相信我的话,钱德拉?穆罕和阿努拉达?芭莉合演的这出戏还不算完,以后的曲曲折折还多得很呢。”
“这点我同意,”布塔应道,两只手在大腿上使劲一拍,“我们这个国家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们有这么一对人,打破了一切规矩和礼仪,另一方面也有芒格洛尔市那些激进分子,他们会去殴打从酒吧里喝完酒出来的少男少女。应该把那些恶棍的衣服剥光,用皮凉鞋狠狠地打他们的光屁股。你怎么看这件事,贝格先生?你肯定在报纸上看过这件事的报道了。”
“有些人不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事情,”贝格答道。“很不幸,我们国家这种人太多了。”
“那你认为我们该忽略这些事还是采取点儿行动?是不是朝他们屁股上吐口水,然后再用凉拖鞋抽他们后背?”
互道晚安前,他们又聊了一些自己心中最看重的事。不过,那些事都太敏感,不能在这里公开写出来。贝格吟了几句迦利布的诗:
生命飞逝,
谁也不知它在何处停留;
我们手中没有缰绳,
我们的脚也不在马镫里。
布塔也吟了两行:
死亡总有一天会来临,
何苦夜晚无眠去考虑它?
沙玛开心地说:“再会。”
随后三人互相辞别,结束了这一天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