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俱乐部”在9月初那几天没有聚会,原因很简单:本该在8月份出现的降雨推迟了一个月才到来。9月刚开始那四天,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阵雨,刚停了两天,便又开始打雷,好在没有下雨。一周后,又连续下了两天倾盆大雨,第三天则下了一天的毛毛细雨。这三位朋友的聚会日程不得不相应进行改变。沙玛在印度国际中心待的时间就更长一些,早上先是在图书馆浏览报刊,接着去喝咖啡,与遇到的友人闲聊很久,一直到中午,然后再吃一顿清淡的印度南方风味午餐,饭后便回家午睡。
布塔则驱车外出,去观赏鲜花、绿树、飞鸟以及亚穆纳河。在他住所周围的墙外,玛胡马迪花已经盛开了,正对公寓的草坪上,美人树也要开花了。那片草坪,有的地方被积水淹没,有的地方聚满露珠。布塔开车来到位于亚穆纳河右岸的拉杰加特火葬场,在锡纸为顶的棚屋下,三堆火已经点燃,死者的亲友围在一旁。亚穆纳河汇聚了积雪融水和季风雨水,河水暴涨。布塔眼睛盯着骚动的河水看了半个小时,直到喝啤酒和吃鸡蛋三明治的时间到了,他才动身回家。
贝格家里的日程变化更加彻底。斋戒月自8月起,一直持续到9月的前三周,在这段时间,既要禁食,也有美餐享用。莎吉娜夫人及仆人每天天未亮就起床,准备早餐,大家都要在天亮之前吃完早餐,因为天亮之后,直至天黑,成年人都不许吃饭喝水。不过孩子不受此约束,当然贝格先生也是例外之人。其他人大清早就得吃饱,这样白天才能不饮不食。贝格仍旧按平常的时间很晚起床,然后喝茶、抽雪茄、吃午饭、喝威士忌和吃晚餐。年复一年,贝格一直都喜欢重复迦利布说过的话:每当有人问迦利布有几天不遵循斋戒规定,他都这样回答:“一天都没有。”这既可以理解为他整个月都在斋戒,也可以理解为他一天都没斋戒。每次贝格重复这个笑话时,布塔都会哈哈大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
沙玛忍不住挖苦贝格:“贝格,天亮前将自己的肚子填满,然后白天完全不吃东西,天黑后再将自己的肚子填满,这可不是斋戒的方法,这对身体不好。我们印度教教徒有一种更明智的斋戒方法:我们不吃平日享用的食物,而是尽最大努力多喝水,水有利于让身体变得干净。这比你们的斋戒方法更好,你同意吗?”
“你或许是对的,所以我的斋戒月和其他月份没什么区别,这就是原因了。”贝格答道。
布塔用很得意的口吻说道:“印度教教徒和穆斯林的做法都不对,我们锡克教徒才不相信斋戒,我们认为人生应该享乐才对。”
他们大笑起来。沙玛继续说道:“还有那些开斋晚宴,都变成交易。大多数印度教和锡克教的政治家都会举办开斋晚宴,邀请少数穆斯林的名人参加,还会邀请一些记者,这样,他们就能从中得到政治好处。简直虚伪极了,你们同意我的看法吧?”
“我同意,”贝格说道,“我常常接到邀请,但从不参加。”
雨季已过,但阵雨依旧来势凶猛,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这个月2号,搭载安德拉邦首席部长的直升机撞向一片密林,机上所有乘客无一生还。布塔在所有国家级日报的头版中都读到这则消息。他虽然消息灵通,却并不知道这位遇难的首席部长全家都是基督徒。沙玛是在印度国际中心图书馆里看到这则消息的,他问周围的朋友:“你们知道瑞迪是基督徒吗?”莎吉娜把有关这起事故的报道读给贝格听后,接着说道:“很久以前,安德拉邦是海德拉巴的尼扎姆统治的王国。那时,穆斯林和贵族统治着这个国家,大家都说乌尔都语。后来印度人接管这片地方,把这里变成以泰卢固语为通用语的安德拉邦。接着,又成了以赛亚来统治这个邦。你知道这个首席部长是基督徒吗?”
“是吗?”贝格问道,“这个邦很少有人信奉基督教。这世界变得真快啊!”
“不怎么快。瑞迪的儿子已经宣布将继承父亲的宝座,议会大多数议员都承诺支持他。因为他们相信,印度真正的统治者是索尼娅?甘地,而她是个基督徒,她绝对会支持瑞迪的儿子。这世道就是如此就是。”莎吉娜说道。
“等着瞧吧。”
天气依旧令人扫兴。即使天不下雨,也会做出要下的样子。9月10日至12日,白天夜里都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雨,一直到15日太阳出来,才吸收了地面和空气中的潮气。此时安德拉邦那件事已经是旧新闻了。索尼娅?甘地一面对已故首席部长自命不凡的儿子和那些投机取巧拥戴他的人采取坚定立场,一面却又任命印度教教徒若赛亚担任首席部长。现在的头条是诺曼?博洛格两天前去世的消息。他曾获诺贝尔奖,被誉为“绿色革命之父”,享年96岁。
莎吉娜没有告诉贝格这则消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似乎毫无意义。但对沙玛和布塔来说,这正是卖弄“绿色革命”的好时机。
两三周不见,三人终于又聚到一起,布塔说道:“好久不见。”
“这是什么英语?”沙玛问道。
“最新的英语,是现在年轻人说的,紧跟时代潮流嘛。对了,你听说诺曼?博洛格的死讯了吗?”
“他是地球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沙玛很自命不凡地说,“从他的名字看,我觉得他应该是斯堪的纳维亚人,谁想到却是美国人。”
贝格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于是抗议道:“兄弟们,能告诉我博洛格先生是谁吗?我夫人什么也没告诉我。”
“他是地球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沙玛手指天空,重复说道。
布塔对贝格解释道:“先生,如果没有博洛格,我们大多数人已经饿死了。既然你问到,我就告诉你吧。当初我们耗尽了库存的小麦,我们和巴基斯坦人都是得到美国援助才活下来的。后来博洛格在墨西哥试验了一种抗锈病的新型矮稻,1963年这种新型庄稼引入了印度。他还对卢迪亚纳农业大学的老师进行培训,劝诫他们要走出图书馆,深入农田,教导农民如何种植墨西哥小麦。他后来在巴基斯坦也是这样做的。十年间,他又培育了新型水稻和玉米,让我们两个国家都能实现粮食自给自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绿色革命”。这可真是个奇迹啊!他就是奇迹的缔造者,我们当代的毗湿奴。”
“愿他的灵魂安息,”贝格说道,“我要把博洛格的事情告诉莎吉娜。不过,如果印度人还像现在这样不加节制地生育,将来就又要捧着碗,挨家挨户讨饭吃了。”
9月的最后一周,季风消失了,但是早晚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气。这预示着秋天要到了,天气要变得凉爽了。印度古典诗人中,要数迦梨陀娑拥有最敏锐的自然触觉,他很抒情地描绘了秋天来临前的景致:
秋天来了,一位佳丽
袅娉而端庄,
发丝是稻梗,
脸颊为睡莲。
野花烂漫为衣;
群鸟随之徜徉,
群鸟之乐洋洋,
犹如环佩之鸣锵锵。
迦梨陀娑还作了一首诗,描写季风过后的情景,那时正值丰收季节开始。诗中写道——
稻田里黄熟的稻草
随风摇曳;
花树盛开,
在他的怀抱中轻舞;
他吹皱片片莲池,
莲花儿亲吻又分离,
撩动爱人甜蜜的思绪,
拨动少年期盼的心弦。
不同的宗教团体常常会侵犯公共区域,高等法院发布重要公告,对这种行为进行严厉谴责。这项公告与此前的许多公告一样,同样充斥着不可能实现的陈词滥调,因此,没有人会在意它。印度教教徒和锡克教徒继续在集市游行,迫使很多商铺不得不关门。穆斯林也继续在他们的圣日里阻塞交通。菩提树干仍会被涂成红色,树的四周建起许多神殿。山顶上仍会修建寺庙,讲述寺庙起源和寺庙奇迹的神话不断流传,奇迹还会再现,这样,传播宗教信仰的牧师和传道士就能衣食无忧,心情愉快。
“日落俱乐部”成员对这一话题观点各异。贝格认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要有所节制。”
“为什么这会成为重要议题,就连高等法院也要对此表态?应该由管理部门来确定界限,”布塔说道,“我坚决反对滥用公共资源为宗教服务,但人们对虚伪的宗教信仰却仍然非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