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四个月的雨季,也称为查土摩禁食期,8月是其中一个月份。禁食期从7月的满月之日开始,至排灯节过后的首个满月之夜结束。在这期间的三个来月,生命保护神毗湿奴会沉入海洋,在海底深眠。这短暂的一段时期称为混沌时期,不适宜搞庆祝活动,因此印度人不会在此期间举行婚礼。
8月的降水量是雨季里最多的。天空时常乌云密布,每隔一天都会下一两场雨。有时一场雨还会持续下三四天。在这种时候,生活在公园水池和烂泥塘里的青蛙就会发出阵阵鸣叫。在所有动物和禽类的叫声中,青蛙的声音是最难模仿的。希腊诗人阿里斯托芬在《青蛙》这部戏剧中,将青蛙的声音描述为“克朗,呱克,呱克,克朗”。不过,要是用简单的美国腔来形容,就用“纽瓦克!纽瓦克!”也可以描述这种声音了。
2009年8月有些异常,第一周滴雨未下,当然也就听不到蛙鸣。乌云来了又去,空气很潮湿。这种环境不利于身体健康,蚊子、苍蝇、蟑螂也会骤然增多,让人更为烦恼不堪。以前每到8月,德里的生命河亚穆纳河都会涨水,河水如海浪一般汹涌,会冲出河床,冲走沿岸的村落,淹没村民和牛羊。传说这是死神阎摩的妹妹阎弥早期的化身。今年8月第一周,亚穆纳河的水位开始升高,将德里人倾倒在河里的垃圾和粪便都冲走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奥克何拉水坝看看,堤坝抬高了水位,好让河水流入亚穆纳运河。过去那里是绝佳的野餐胜地,现在却遍地皆是屎臭味。
几场大雨过后,德里的灾难便翻倍了。蚂蚁和蛇都出了洞,有些人被咬之后送了命。老鼠无处可去,便窜到民居里安家。疟疾和热病的发病率增加。气候变化让很多人感到烦躁,布塔?辛格更是其中一员。每年四季更迭的时候,他都会出现打喷嚏、流鼻涕、喉咙痛、咳嗽痰多等毛病。不管他服用多少维生素C,服用什么类型的止咳糖浆,喉咙始终都像有东西堵着一样,总是要七到十天才能恢复。
在患病的日子里,他无法出门,甚至也没法打电话,他喉咙里的肿块仿若有高尔夫球那么大,一张口就疼。他坐在椅子上,沙哑着嗓子使唤用人,十分痛苦。给布塔看病的医生在隔壁街区开了一家诊所,仆人去了那里,告诉医生说布塔得了重感冒,喉咙很疼,简直快不行了。半小时后,医生来了,戴着白色口罩,遮住了鼻子和嘴巴。他为布塔把了把脉,又在他前胸后背上用听诊器听了听,然后问他有没有拉肚子,布塔摇了摇头。
“有痰吗?什么颜色?”医生问道。
“灰白色。”
医生拿出本子,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药品的名称,让布塔每日服用三次。这是惯例:每次医生登门,都会增加一两种药让他吃。布塔已经厌倦了吃药。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服两粒半药,早饭时服八粒,晚上睡觉前再服九粒,总共十九粒半,现在再加三粒,就是二十二粒半。医生安慰他说:“这些药片其实不是药物,只是保健品,能强身健体。你这个年纪了,身体可经不起折腾啊。如果痰变成黄色,你一定要通知我再来看看。我可不想你得肺炎,否则你就得住院。这些小药丸一天服三次,你三两天就可以康复了,瓦河古鲁会保佑你。”每次开处方的时候,医生都会向瓦河古鲁寻求帮助。
一说到住院,布塔吓坏了,他可是宁愿死,也不想在医院的便盆里大小便,更不愿让护士帮他擦屁股。下次医生要是再提到住院的话,他会派用人到药房去买颗氰化钾胶囊来吃,直接死了拉倒。
有两个晚上,布塔都没在“日落俱乐部”聚会的场所露面。贝格问沙玛:“布塔怎么了?没了他可就没什么乐子啊。你家离他家近,去看看如何?”
“今早我给他打过电话,但没人接。我等会儿回家时去他家看看。”沙玛说道。
回家途中,沙玛在布塔的住所外面下了车。他从房子供用人进出的后门走进去,身后跟着达布三号。布塔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鼻子上盖了块手帕。旁边桌子上放着一杯朗姆酒,里面兑了热水、柠檬汁和蜂蜜。
“嘿,老兄,你怎么了?”
布塔摇了摇头,指着喉咙,沙哑着声音说道:
“喉咙,感冒,咳嗽。”
“叫医生来吧。”沙玛建议说。
“来过了。”布塔答道。
“贝格很关心你的情况,我得去告诉他。”沙玛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虽然他与布塔是老朋友,但也不能因此就让自己染上感冒。
等布塔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时,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还不习惯喝朗姆酒,现在却已喝下三大杯兑了蜂蜜的朗姆酒,这远远超过了他的酒量。他想起迦利布的诗句:
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顺其自然为最好。
感冒导致鼻塞,他要张大嘴巴才能呼吸。他不禁回想起上一次患重感冒的时候,那时他的症状也是如此糟糕。那应该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当时他独居在离巴黎仅一小时车程的小农舍里,绞尽脑汁地想写出一本小说。农舍的房东是个寡妇,在布塔位于巴黎的办公室里工作,只在周末才回农舍看望自己九十高龄的母亲。她雇了一个德国女孩当保姆,照顾母亲,喂她吃饭,给她清理便盆。此外,她还雇了一个兼职园丁帮她修剪草坪,修理苹果树和梨树。那个德国女孩就住在她老母亲隔壁。布塔住在一楼,那个寡妇养的小母狗算是他的同伴。
布塔与德国女孩处得很好。那女孩比他高十几厘米,金发碧眼,胸部丰满。她每天伺候老人家上完厕所,吃完早餐后,就把她扶回床上,然后就会到花园里坐着给布塔做伴。布塔那时一般都坐在花园里写小说,小母狗躺在他椅子旁边。德国女孩能说流利的英语和法语,那个园丁迷上了她,看她总是关注这个留着络腮胡,脑袋上缠着头巾的东方怪人,便开始大为不满。
布塔得了感冒,这成了德国女孩来看他的最好理由,她会去布塔的卧室关心布塔的病情。第三天,布塔不再流鼻涕,却鼻塞了。他从早到晚不停地咳嗽吐痰。第四天,德国女孩来看他,吻了他的嘴唇。
“你太可怜了,希望你能好起来。”她说。
布塔提醒她小心,别传染上感冒。“我不怕,”她说,“我从没感冒过。”后来,她又把饭菜端进卧室里,两人一起用了晚餐。到了晚上,她又来了,用德语说:“睡个好觉,晚安。”那晚她睡在他旁边,他们发生了关系。第二天早上,布塔不再咳嗽,感冒全好了,可德国女孩却开始打喷嚏了。
第二天晚上,沙玛对贝格说:“布塔总是感冒。这家伙太爱喝酒,威士忌,朗姆酒,伏特加,杜松子酒,菲尼酒,什么都喝,也不管自己有慢性便秘的毛病。这完全是自讨苦吃,你说是吧?”
贝格更富有同情心,说道:“便秘和感冒都可以治好。我们有很好的草药可以治这些毛病,我叫仆人送一些给他。”回到家后,贝格就把布塔的情况告诉了夫人。
“没布塔就没多少乐子了。沙玛太严肃,布塔可是活泼得很。我打算拿些草药给他。”
“我准备做些肉汤和印度烤饼,这对感冒和其他毛病都很见效。”贝格夫人说。
第二天早上,贝格的用人就把肉汤和印度烤饼送到布塔家去了,还说明了服用的时间。布塔让仆人回去向主人贝格及夫人转达谢意。
布塔把贝格送来的药、肉汤和印度烤饼加在每天的食物和酒里。到了第六天,最糟糕的时候总算过去了,他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一天解两次大便,而且还能感觉到威士忌从咽喉流向腹部的舒适感。他明白一切总算恢复正常了。不过他却不知到底该感谢谁:是给了他二十二粒半药丸的医生?瓦河古鲁?还是贝格及其夫人?或许都不用感谢。感冒来去自有规律,季节交替之时又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