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次仁最早出现在我的小说《顿珠》中,在这篇小说里我把他设计成一个画家,并且和小说的主人公顿珠是很要好的朋友。其实他并不认识顿珠,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画画的。拉贝次仁这会儿就坐在他的画室里。所谓“画室”其实是他的单身宿舍,但拉贝次仁每次见了朋友就说:“有空到我的画室里坐坐。”所以大家也就随他叫了。
我走进拉贝次仁的画室时,他正坐在一个肥硕女人的屁股上,确切地说,是坐在一幅画着裸体模特儿的油画上,神情憔悴地抽着劣质香烟,见我进屋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示意我坐在床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却早已在我手中的食品袋上扫射了。
我坐下来,随手将另外一幅肥硕女人平铺在地上,然后从食品袋里拿出两瓶啤酒,分别放在肥硕女人的双乳上,把一小袋花生米、几根火腿肠、两只猪肘子放在女人的腰部和腿部。这时候,我看见拉贝次仁的眼睛里晶亮亮闪烁着泪花,把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合在一起不断地搓揉着。
“吃吧!”我说。
“好好,我吃!”拉贝次仁的右手在猪肘子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最终伸到了花生米上。
拉贝次仁的家乡远在康区的一个什么县,在上海上的大学,毕业时曾要求返回家乡工作。谁曾想,迷迷糊糊就被分配到了我们这儿。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他无亲无故,孤身一人,默默无闻地在一家编辑部做美术编辑。一个月前他忽然心血来潮,辞去了工作,在他的“画室”里专心地画起了油画。如此也便失去了起码的生活保障。要不是他身边还有几个像我这样对搞美术搞音乐的有点盲目崇拜的“热血青年”,我想他早就饿死在“画室”里了。
在拉贝次仁的“画室”里有两道风景(拉贝次仁的原话)令人注目,一道风景是一条肮脏的、破烂不堪的牛仔裤,它被拉贝次仁紧绷绷钉在墙上;另外一道风景是一幅书法作品,是拉贝次仁亲自命笔并且装裱的,它就挂在牛仔裤的对面,上面是三个牛头般大小的汉字:屎憋了!
这两道风景曾被拉贝次仁的朋友们赞不绝口,说它们寓意深刻。当然,在这些朋友当中也有我。
当我再次凝视这两道风景时,拉贝次仁开始啃吃猪肘子了。他一边啃着,一边向我谈起了他正在构思的一幅巨型油画。“我准备用强烈的对比色,画一头牦牛。这头牦牛长着一对巨大的双乳,像人一样站立着。”拉贝次仁说。
“怎么样,寓意深刻吧?”拉贝次仁不无得意地问我,并呷了一口啤酒。
“……是的,很深刻。”我说。
拉贝次仁开始啃吃第二只猪肘子时,我借口去撒尿,走出了他的画室,并径直往家里走
去。路上我忽然想,生活是虚构的。
而生活的确就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