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卡没有回来,猪仔也没有回来。我回到海澄后还发现,当初跟着猪仔一起在街上横过来横过去的少年家们大多回不来了,包括阿龙,因为严打,打得严厉,彻底。
我离婚了。每次我这半个手掌一碰上我老婆的乳头,她“唰”就皱成一条煮红的小虾,蜷着身抖个不停,掰都掰不开。我是个左撇子,常常忍不住要把左手伸出来,抚摸我喜欢的东西。我不能再耽误她了,再过上三五年,她都更年期了。
我做梦都想再见见那位女记者,我想,我想叫她一声,妈。
她的乳房右边大一些,左边小一点。
……尖刀连的磨损速度比我们估计的快得多,才三天,连连长都扛下去了。连长下去的时候嘴里直哼哼:哎哟,痛!哎哟,不过瘾!
奇怪的是,我、七卡、猪仔竟然毫发未损,身上除了眼睛是红的外,全都和地面长成了一般颜色。我们都没戴领章和帽徽,红色的领章和红色的帽徽在墨绿的竹林和香蕉叶的映衬下,扎眼、招摇,明摆着要招惹敌人的子弹,我们三人都不属猪,才不想成为敌人的射击目标点呢。
看着个子比我们高或者比我们矮的战友一个一个躺下去,我们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任何动静都让脑浆子噔噔乱响,汗都挤不开脸上的泥巴了——我亲爱的战友们,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哪!
当我们走出大得像海的竹林,一股淡淡的腥味轻轻挑开了我的鼻黏膜,好熟悉的腥味,我的眼睛湿了。我回头看了看七卡和猪仔,他们都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迎面是个小山包,那股腥味一浪一浪地从山背后涌过来。小山包前是几户人家,炊烟在傍晚的斜阳里不声不响地爬上天空去,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整个身体“哗”一下松垮下来,瘫到了地上。我摸了老久,才打内衣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来,嘿,竟然没湿。七卡接过,点上,用力一吸,顿住,半晌才嗤出一口浓烟来。猪仔不接,他盯着炊烟跟自己说悄悄话:“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打了几下火,没打着,于是探手跟七卡要火。就这时,啪啪啪,一阵响动,与此同时,猪仔惊叫一声,扑在我们身上,然后缓缓地落到了地上,他一边往下掉一边努力朝我们笑着,他笑得不成样子,更像是在哭,伤心彻底的哭。然后,他闭上了眼,笑容也凝住了,脸上的泥巴绽裂开来。我抱住他,双腿蹬地拖到竹丛背后,我喊:猪仔!猪仔!!他不理我,他连呼吸一下都不肯了。就在我把猪仔拖到竹丛背后时,七卡翻过身薅下所有手雷,一扯,突然弹起来,狠狠砸向了远处的房子:干您老母!!!
房子“轰”,飞起来了,把天空遮没了。
我放下猪仔,我把七卡拉下来,一块坐着,喝水,看,看尘土一点一点往小里缩。后来,天空又蓝了,蓝得发紫。
天啊,那地上有一个女人,一条腿炸没了,正在地上使劲,想要坐起来。
七卡起身向她走去。我一愣,伸手一抓,没抓着。我喊:莫去!莫去!七卡却像没听到。
七卡跪在那女人的身边,七卡把她扶起来,七卡帮她坐直了。七卡好像跟她说了什么,她却不看七卡,她两眼的神都散了,她的手在腰里乱抓。我喊:七卡!七卡!
七卡不理我,七卡把枪放到地上,七卡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七卡脱下背心,七卡用匕首把背心割一条一条,七卡开始包扎女人的断腿。那女人突然尖叫一声,两臂一直,轰!两人一块飞到天上去了。分成了好几块。一截肉色的物体摔在我面前十步左右——七卡啊我的兄弟啊!他的下半身炸没了,他的脸烧焦了,他翻出眼白来望着我,他伸出手来。我扑了过去,我伸出了我的左手,我就要抓到七卡的手了——叭!我的左掌一凉,我的半个左掌不见了!我想都没想,右食指扣住扳机转身扫了出去。
那人扭了几下,像一个程序紊乱了的机器人。那是个刚长出模样的小犊子!十五六岁,黑黑瘦瘦,像极了和我一道在月港江边冲来冲去时的七卡。我定住了。小犊子摔下去时右手中指直直戳向我,厉声骂了一句,那骂声,撕心裂肺!天啊,我的祖宗啊!我弯下腰来,呕!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一只母鸡带领着一群鸡仔狂奔过来。鸡仔们围着我呕出来的东西抢得昏天暗地,唧唧啾啾。母鸡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它的孩子们,面色安详,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