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澄中学的大门口围的都是脑袋,乌压压的,天也显低了。当我们把高青山的左脚军鞋和胡红英的右脚凉鞋剪破贴了名字挂上校门的横梁时,人群哇啦啦叫起好来。多好的对联啊,上联、下联、横批一样不落,天衣无缝。我们豪情万丈,我左掌七卡右掌,互相猛一击:我们终于成为有影响力的人了!猪仔、阿龙他们也得仰起脸看我们了——上个月,阿龙就被高青山打校长办公室拎到校门口,丢出去,狗一般翻起身就跑。
我们横着走在大街上,整个镇子不知觉就矮下去了,连风见了我们也侧了身让到一旁。我们都喜欢这种感觉,真的很喜欢。可我爸不喜欢。他说,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他叫人在我们胸前一人别了一朵大红纸花,敲锣打鼓把我们运出了镇子。
这天,我发现自己是个初中毕业生,有毕业证书为证,因为我爸是公社革委会主任。七卡也有证,因为我爸是他的舅舅。
8点就要出发了。团长站在山坡上喊得满山谷都是回声:上去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祖国好米好饭养你们做啥?你们心里清楚!现在是,是你们用生命回报祖国的时候了!除了水壶,其它生活用品一概扔掉!我会在后方全力支持你们!来,我们一起高呼——我们是尖刀!我们是敢死队!!誓死捍卫祖国的荣誉!!!
我们不理他,毕竟死亡是件相当严肃的事情,不应该大喊大叫,疯子或者缺心眼才会兴高采烈地去赴死。我们一齐盯着他的身后。团长挥了几下拳头,发现情况不对,全无昨日誓师大会时的痕迹。团长不解,左顾右盼,还是不解。团长说,我不说了,同志们最后还有什么要求?
大家目光如蛇的舌头。
七卡的一盘大脸憋成了刚劈开的沙瓤西瓜:我、我、我,我要看记者的奶子!
大家一齐吼起来:我要看,奶子!!!
吼声滚过山去了,山谷里死了一般的寂静,有虫子长长短短地唧唧傻叫,噢,不是蟋蟀,蟋蟀是不会在白天乱唧唧的。
一直站在团长身后的女记者双手捂住了脸,但,很快就把手放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解下相机走上前来,一把推开了拦在面前的团长,把上衣褪下了。
风一撩,她的乳头周围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的乳头像两粒饱满得就要胀裂的桑葚,深红,红成了紫色,直直挺立在风里,上面,有水溢出来,阳光扎进去,两滴水一齐亮起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坚实的乳房了。她的面目安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我们是一群襁褓里的婴儿。
雨突然就摔下来了,一粒一粒的。
团长大吼一声:少年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