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努力的。我们又策划并亲自操作了几件事,但效果皆不显著。我们甚至把死猫吊在了高青花的窗口。可我爸光着膀子从高青花的房间里踩着舢板似的走出来,一扯,一甩,猫飞到对面供销社的楼顶去了,“喵”都没“喵”一声。害得我几乎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怎么去见我的妈!七卡的脸色也不好。只好去约东街口的猪仔和阿龙决斗。猪仔、阿龙他们人多,块头皆大,下山的乌云一般涌过来。猪仔昂首走在队伍的正中间,一边走一边用打火机烧自己的手指头,一二三四五,挨个儿烧。哇,比动物还凶猛!所以还隔着半条街我们就明智地选择了撤退,撒开脚丫子回头死跑。
但是,我们成为有影响力的人物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我和七卡坐在月港江滩的草丛里听着风望着夕阳,冷静地分析了我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根本原因。很简单,创意不够,威慑力不强。七卡说,要是我们有枪就好了!他眯着眼把手比划成手枪的模样,瞄着熟地瓜一般的日头,啪啪两声。日头一惊,闪到山背后去了。
我一夜没睡,我对我短暂的一生进行了比较彻底的回顾,我发现自己有跟胡红英老师说声“对不起”的冲动,因为她是个女性,和我妈妈一样。没人说话,只有喘气声,以及帐篷外蚊子们愤怒的吼声——我在帐篷里放了桉树枝,蚊子们不敢贸然闯进来,气得排着队在帐篷门口轰隆隆地抗议。到了后半夜,七卡咬起了牙齿,七卡咬牙的声音实在不堪,一点美感也没有,哦,兄弟,你开始做梦了。七卡在梦里嘿嘿嘿的傻笑,就像猪仔刚见到我俩时一样,七卡还大声地喘气。
印刷厂就有枪。那回他们逮到一个外地人,那外地人肩膀比门板宽,胸膛肥厚,个子比我们这地方的人高了一个头不止。大家都说外地人偷东西,可他梗着脖子歪了头睨着天上匆匆扒过的鸟,干干脆脆地说了句普通话:“胡说!”大家一听,嘴巴僵在了空气里——我们这里的人那时特别敬畏普通话。在这紧要关头,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的印刷厂民兵营长老胡仰着脸微微一笑,拔出枪来朝他的脚掌叮了一枪,他立马破城墙一般塌下来,嗓子扯到天上去:“啊,哇!我承认!承认!啊!啊!爹啊,娘啊,我承认了不行吗?!”
老胡并不时时刻刻把枪挎在身上,老胡没事就把枪挂在宿舍的墙上。老胡很奇怪,每个星期三午后都要出门去。老胡宿舍的后面是一片密得风都钻不过去的竹林。竹林中间有块空地,铺满了枯竹叶子,又软又厚实,很适合于一边做梦一边流口水。老胡宿舍的后墙不仅有窗户,窗户上还有个小小的风窗,风窗虽小,可爬进去一个七八十斤的不成熟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个星期三的日头有点不正经,一忽儿晒得空气扭来扭去一忽儿乌黑一片。平日里吵翻了天的知了也懵了,哑了。
咦,竹林里有动静。
不会吧,是胡红英和高青山!这不对头——高青山家里有老婆啊,而且体积很大呢!
七卡眼睛直了。我同仇敌忾,摆出和七卡一模一样的姿势。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或者转折点,保持正确的姿态是很必要的……
高青山正要套上裤子,我侧脸望了一眼,七卡正好转过脸来,我一点头,两人像两支响箭,怪叫一声把高青山射翻在地。我抱脖子七卡抱腿,七卡知道我不喜欢攻击别人的下半身。奇怪,光屁股的高青山竟然一点也不威猛,他缩成了一只虾米,一手抢裤子一手捂着裆,好像怕小家伙飞走了:“大兄,放我!大兄,放我……”胡红英傻了,捏着裤脚低了头乖乖地站在边上,抖,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像极了那些被她揪着耳朵拧到黑板前的学生。她的眼角一直瞟着我的左手掌。我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左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