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然是个奇怪的人,自打进了知府衙门就再也不见当日在师范大礼堂戏台上慷慨激昂的模样。她柔声软语,低眉顺眼,见了我,总是浅浅一笑,轻轻一声“小叔公好。”让我觉得自己十几岁的脸上拖出了三千丈长的白胡子,不好意思多看她的大眼睛,更不好意思多看她的翘屁股。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有好几种声音,她可以高亢嘹亮,可以小鸟依人,竟然还可以粗门大嗓。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的丁香树下吃早饭,北贡夹了两本书来看我,北贡人高声大,声音里一股大渣子味。刚说上两句,忽听得里边一声大吼:哎呀,我的妈呀!
媚然一阵风似的扑出来,拽住北贡的双手跳着脚转起圈来,她的嘴巴关不住:“哎呀,我的妈呀!哎呀,我的妈呀……”北贡不好意思了,头皮都红了。
我愣了一碗饭的功夫才确定,那“哎呀,我的妈呀!”是打媚然的小嘴里吼出来的。
他们都是奉天人。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他们说,一听到奉天话,眼泪就下来了。
我低眼看手中的筷子,我发现,他们俩恰似一双筷子,放在一起,别提多合适!
那天,汤师长不在家,他到几个有驻军的县里去了,去关心自己的部队,顺便关心一下散养在县城里的四位姨太太,尽一尽自己在生理方面的义务。他从不谈起大太太,但我知道,大太太在广州呢,养了两个小崽子,都是公的。因为地方清净了,他甚至不用北贡护卫,叫上一队贴身卫兵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