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没头没脑，一大早就满山遍野的狂跑，堆在荷塘里的那两座小山似的垃圾让风一巴掌扇到了老村子的上空，一个立脚不稳，稀里哗啦撒下来，眼一眨就盖住了半个村子，一块撒下来的还有：没有翅膀的蝴蝶，断了腿的蚂蚱。
美金天刚亮就又出门了，他这回去的是白水市，目的很明确——招服务员；小服务员还在床上培育自己的身体——这是美金交给她的任务，美金说，好好养你一年，不信你不长肉；黑妹还没正式上课，坐在门坎上看在风里挣来挣去的垃圾袋，数自己的手指头和脚趾头；黑雪看电视，还是芗剧，《三凤求凰》，喜剧，不用擦眼泪；黑弟的嘴肿得像一只小猪，含着一根棒棒糖进进出出，黑雪在他腰上绑了一条细绳，绳子一紧黑雪就用力拉一下，没好气地大叫一声：“回来！你不怕摔死？！”
风说停就停。风一停，小雨淅淅沥沥拖了下来，歹骨的妈来了，歹骨的妈来得正是时候。
歹骨妈左手牵着一个女娃，大概三四岁，右手还夹着一个，看不出公母，叼着奶瓶。歹骨妈一进来嘴巴就刹不住，歹骨妈说，雪姐你说，我们女人活一辈子都为了啥？
黑雪愿意听歹骨妈说话，歹骨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听说她甚至去过香港澳门东南亚，看过人妖的白奶子。
歹骨妈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投胎当女人！以前服侍公婆和老公，后来服侍歹骨他们兄弟，现在好了，还得服侍一群狼崽子，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没完没了。下辈子我不做人了，我当公猪！至少图个爽！
歹骨妈前段时间不住家，昨天才回来。
歹骨的大儿子大女儿都上了厦门的英才学校，他妈原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歇一口气了，不想，歹骨见她整天坐着看芗剧，不乐意了，歹骨眼里容不下沙子，歹骨说，不能闲置任何有效生产力！于是又给他妈生下了两个孙子，这两个孙子的妈还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有共同特点，白白嫩嫩，喜欢斜在躺椅上磕瓜子，歹骨说，我有钱，想生几个就几个，有钱能使磨推鬼，我为民族的繁荣昌盛做点贡献，多提供些高素质的人才，这是有责任心的体现！
歹骨妈是去过香港澳门东南亚，可那是去给歹骨他们一家子当使唤丫头！歹骨死活要她去摸人妖的奶，歹骨说，“姨啊——”，是不是比你的要好？作孽啊夭寿！
黑雪回家前几天，歹骨妈趁歹骨不在家，偷偷拿了换洗衣服跑到了石厝庵。歹骨妈说，石厝庵在白水市郊，山明水亮，到处是鸟叫，比城里的公园漂亮多了，在那里，天天见得到白水市里的人，那些人，气派，很阔手，油香一添就是几百几千，有的还上万，眼皮都不用眨一下，我们县城的人跟他们比？老土！那里有许多老姐妹，都是不愿意窝在家里受罪的，她们都是城里人，雪姐，都跟您一样白！我真想不通，你好不容易跑出去，干吗还回这鬼地方来？以前我们还笑你，说你不要脸，后来我明白了，你没错！我这辈子都替别人活了！想想牙就痒！要不是歹骨带了五个大汉死活把我架回来，我就在那里住到死！在那里，享福啊。吃饭不要钱，住的也干净，你只要帮着干点轻活就够了，权当活动筋骨，你不想干也成，反正大家都抢着干。而且，老姐妹们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谁也不老土。
歹骨妈说，石厝庵的饭菜天天换花样，有素鱼、素虾、素鸡、素鸭，甚至，还有素螃蟹，味道好极了，跟真的不差一根头发丝。
黑雪听得很用心，黑雪自打回到厚土村后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听一个人说话。黑雪还问了一些话，比如到石厝庵要搭哪路车，车票多少钱，下了车往哪儿走，等等，黑雪问得相当的仔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