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见了吕布,不威风了,身子一下就矮下去,不到吕布的腿弯高,态度极端正,嘴里咕咕噜噜地小声叨咕,如满清官员见了坐在龙椅上的三岁小皇帝。吕布却不领情,一嘴就把排风啄了个满脸是血,小鸡冠全烂了,如一朵摔进红墨水里的桃花。
还好吕布第二天就明白自己的工作性质了。太阳刚一晒进院子,它就乍起翅膀,左边夹紧了右边绷成一片铁扇子插在地上,紧蹬两脚,开始围着卧在地上满脸通红屁股微抖的排风转圈,噔噔噔,噔噔噔,越转越快,圈子越转越小。院子里一时尘雾弥漫,排风的屁股也越抖越来劲。我突然有些迷糊:海澄中学文宣队套了红袖箍到我们小学跳忠字舞时也是这样转圈的,踩着鼓点。文宣队每次转晕了都要猛地顿住,六七个人竖成一排木头,左高右低。吕布却没停,它一下踩上杨排风的后背,冷不丁一口叼住排风的后脖子,将它的小脑袋打翅膀底拽出来。排风吃了一惊,咯咯咯一阵叫唤,屁股撅起来,屁眼周围的毛全展开了,红艳艳的屁眼朝上翻去,吕布的屁股正好勾下来,嗒,合上了。
后来,它们天天重复这件事,整整一星期。再后来,排风不理吕布了,见了它开始躲,有时一头就扎进了草垛,连屁股也缩了进去,急得吕布在外面直跺脚,咕噜噜的怪叫。
那天中午我放了学,刚到院门口就听到有鸡在院子里大叫:个个大!个个大!个个大!一看,是排风,它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面红耳赤的:个个大!个个大!我赶紧丢下书包跑到草垛边把它常钻进去的窟窿眼扒开一看:妈呀,它什么时候做了个这么漂亮的窝呀!个个大?在哪里?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这是什么蛋呀!比拇指头还小。形状倒是很标准,圆滚滚的,一头大一头小,线条也流畅,跟甲壳虫的后背差不多。
榴莲说,赶紧找张红纸包了,塞到池塘边的石缝里,不然,要倒霉的!会生蛇!我才不信呢,我把它放在锅里,和饭一块煮。
弟弟接过手,一把塞进嘴里,脖子抻了两下,死咽下去:“阿兄,这蛋怎么这么硬?”
妈的,你没剥蛋壳,怎么会不硬?!
弟弟一直想搞清楚鸡蛋的滋味,想都想疯了。有天我刚踩进家门他就神秘兮兮地拽住我:“阿兄,快,快点,煮蛋!”煮蛋?我愣了一下。他从衣服和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白晃晃的东西来。咦,还真的是蛋,个头和排风下的第一个蛋差不多,不过形状有些不一样,圆筒筒,两头一样大。“哪儿来的?走,带我去看看。”
他把我带到了生产队的牛圈后面。那里都是牛屎,堆得比他还高,那里整天暖烘烘的,有时还冒白汽。他说,喏,就那儿。
我抬眼一看: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呀!一条比我手臂还粗的大花蛇。大花蛇正盘在牛粪上打盹,一见到动静,“噌”,竖起来,蛇须子一伸一撩,嘶——嘶,看起来非常生气!
妈呀!我一甩手就把所有的蛋朝它砸去,也不管弟弟了,拔腿就跑。
我跑得身上的破棉袄都飞起来,到了家后,又喘了老半天才接住第二口气。弟弟进来了,他仰起脸望着我,满脸都是问号。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我生性古怪,愣头青,缺心眼,鬼从窗外摸进来都不怕,给一堆牛屎吓成这样?怎么可能。我也知道,从此后我再也不是弟弟心目中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三哥了,我甚至连那是蛇蛋都没跟他说就扔了出去。因此,当弟弟长大后选择了与我完全相反的做人标准时我一点也没感到吃惊。
跟您说句实话,我怕高,我还怕蛇和所有与蛇神态相似的活物,有时某个女子蛇一般打身边扭过,我马上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就是长得多漂亮你也别跟我再提!
其实,人一辈子不怕点什么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