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我接了那个电话,女朋友正在洗澡,房间很小,所以满屋子都响着哗哗的水声。我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一年多过去了,要是不认真想,真想不出她的模样来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一口北京腔儿,透着一股子调皮劲,好像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我问她是不是在北京上班呢,她顽皮地说了一句,姐们儿还需要上班吗。我很奇怪她是如何找到我的,她说连布什总统都找得到,何况我这个小人物。我说越是小人物越难找。我还举了个例子,说蟑螂和跳蚤哪个难找呀。她哈哈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个电话里的女人就是她。
女朋友裹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我还打着电话。电话那头说,屋里有女人吗,我说有。她说再见,就把电话挂了。女朋友疑心很重,非要过来看看号码,看完后又问是谁。我说是个老朋友。她又问有多老。我说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愚蠢。
第二天我又回拨了那个电话。她说她正在计时,我问记什么时。她回答说,12个小时零35分钟。我说听不懂。她说从昨天挂掉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12个小时零35分钟了。我有点感动,问她在哪。她说在我们单位门口。那一刻,我很想冲出去紧紧抱住她,什么都不说,说什么都多余。等我小跑出去第一眼看到她时,又觉得她很陌生,好像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眼前的女人。她把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我的都短些,但脖子还是很长,上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宽松外衣,飘飘扬扬。看她那样,真不应该站在那里,站在单位这扇生锈的铁门旁边,站在这条毫无生气的街上。她张开怀抱,满脸堆笑。我走了过去,闻到了从未闻过的香气。
我跟她并肩走着。
我的上身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夹克,牛仔裤上还有一抹明显的污渍,一双皮鞋像两个受了伤的癞蛤蟆,在她的高跟鞋旁边有气无力地跳着。我给女朋友打电话,她呆在旁边嘻嘻地笑,说想看我撒谎的样子。我躲不开她,我去哪她去哪。她的眼神就那样一直窥探我,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意,像个先知。
我问去哪。她说最近的宾馆。在去宾馆的路上,她说我真可怕,是不是经常撒谎,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说谎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她听完这句话就伸出胳膊来挽住了我。两个小时后,我搂着她赤条条的身子说,我们去另外一个城市吧。
我们在一起呆了七天,不分昼夜,寸步不离。她跟我说了很多话,有些像真话,有些半真半假,有些连白痴都会觉得那是假话。但我喜欢听她说话,她说话的时候常常忘记自己,说起自己来就像说别人,说起别人来像给孩子讲故事,我就是那个爱听故事的孩子。她说她现在有个未婚夫,对她也很好,只不过有点骄傲,不怎么懂礼貌,有一次,她表哥给她的未婚夫敬酒,站起来弯下腰举着酒,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那个未婚夫只是拿起酒杯在嘴唇上抿了抿,相当倨傲,也没站起来,有人过来批评他,他却说就连市长给他敬酒也是那样抿一抿。她说的八成是假话,我就想跟她开个玩笑,让她拿我跟她的未婚夫比一比。她说那还用说吗。她的意思是根本没有可比性,未婚夫比我强得太多了。我说至少有个方面比他强吧,要不然为什么弃他而去,又来找我呢。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起我来就想见到我,听我说两句话,最好别说真话。我问真那么想听假话,她点头,我接着说我爱上她了,她说她也爱上我了,我说也是假话吗。她让我猜。
分开的那一天,她比头几天还兴高采烈,看起来倒像是久别重逢。她努起嘴唇来让我亲她。我说最后一次吗。她说也许是。我说那就不亲了。她却伸过头来亲我,亲得我一脸口水。我心里酸酸的,想掉几滴眼泪,后来忍住了。火车没有开走的时候,我就转头走了,过了会儿她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我都不看着火车慢慢开走。我说我不想哭。
一个星期后,在我洗澡的时候,发现下体上长了两个脓包,粉红的,含苞待放的样子。经过我再三地端详,我确定自己得了性病。后来又在网上乱搜一阵,更加确信了,我想这一定是她传染给我的。女朋友的两只手在我身上乱摸,我拒绝了。女朋友说我出差回来就变了,问我是不是有了外遇,要是有的话就说出来,绝不会纠缠我。我说没有,看我哪里像那种人。我的下体在隐隐地痛,心窝里也闷闷的。
我每天上厕所的时候都会看看那两个脓包有没有长大,就是不上厕所也会偷偷看一看。女朋友说我整天鬼鬼祟祟的,一定隐瞒了什么事,不停地问我,就像我老看那两块脓包一样。过了两天脓包变成了紫红色,正如网上专家所言,粉红色会变成紫红色,我忍不住了,在女朋友不在的时候,给她拨了一通电话。她问我是不是想她了,她说我没什么机会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跟人结婚了,还要求我祝福她。我有些火大,第一句话就质问她是不是得了性病。她半天不说话。也许是心中有愧才不说话的,我更火了,就接着骂她,说她不替我着想,明知有那种病还要害我。她还是不说话,我以为她理亏,就继续骂她,我甚至说她水性杨花,没什么好结果。她突然问了一句,骂完了吧。声音很大。我的耳朵还跟着耳鸣了一阵。我说骂完了,她说那就挂电话吧。我问她是不是承认了。她说承认个屁,又开始反过来骂我,说我伤透了她的心,再也不想理我了,让我好自为之。我还想给她打电话,她再也不接了。
没想到打完那一通电话的第二天,脓疱就结痂了,渐渐有了恢复的迹象。又过了两天,就彻底痊愈如初了,像什么也没长过一样,我冤枉了她。
在2004年的后半年里,我给她发了很多道歉的短信。她一个也不回。后来有些短信竟然被女朋友发现了,哭着非让我坦白。我想不出还能撒什么高明的谎,要是说起实话来又得说很长,我只好说爱上了别人,女朋友说我是个骗子,哭着要跟我分手,说真是瞎了眼。我想我就是个骗子,曾经告诉过很多人我的爸爸是一名律师。我也说给这个女朋友听过,女朋友还以为真找到一个大律师的儿子呢。后来我不得不向她告诉实情,我在叙述实情的时候,倒感觉自己在撒谎,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女朋友问我为什么撒谎,我说也许是因为爱她吧,她说我放屁。但过了没多久女朋友就原谅了我。
在分手之前我们还打了一架,我不想揍女人,不过她老是逼我,就朝那张脸上打了一巴掌。打完后,她就要跟我拼命。口里老说能容忍我撒谎但不会容忍我揍人。我的脸上因此留下了好几道伤痕,像被猫挠了一样,我只好又去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里养伤,真是没脸见人。